沈大田已经被吓得尿裤子。


    身下传来一阵骚臭。


    “爹，爹，沈才还小，我还没看到他娶妻生子，若是我死了，他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以后谁来操心他的婚事？他若是娶妻，谁坐在高堂之上接受他的跪拜？再说，二弟他不是也没事嘛，二弟啊，我知道我当初做的事情确实不讲究，但我那也是被逼无奈，你看在我们多年兄弟情分的面子上，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他不想死，他一点儿也不想死！


    现在日子好不容易过舒坦起来了，他要是现在就死了，那现成的好日子不就都给别人享受了吗？


    沈城听到他这番话，差点笑出声。


    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不要脸之人。


    而这个人，竟然还是自己的亲哥！


    自己的亲大哥啊！


    沈城笑着笑着，就流下了眼泪。


    他自认为曾经他和大哥的关系不错，两人自幼一块儿长大，从小就是玩伴。


    跟三弟反而没那么亲。


    他们曾经是那样要好。


    他以为是最亲密无间的人，居然，居然……


    “我若是原谅你，我就对不起我死去的闺女！我的好大哥啊，你就安心的上路吧！”


    沈大田此时已然脸色煞白，“爹，你是不是忘了，我还能求雨，我还能求雨啊爹！这雨在这灾荒年多么珍贵，总不用我多说吧？爹，你若是杀了我，那就没有人能再替你求雨了！”


    原本对求雨嗤之以鼻的沈大田，现在已经把求雨当成了自己的护身符。


    沈老爷子持刀的手，因这最后的嘶喊，似乎有极其细微的一顿。


    就在这一顿的刹那！


    “阿爷不杀你，我也要杀了你！我要给我爹报仇！”


    他红着一双眼睛，目光狰狞地冲了过去。


    就在他冲过去的那一瞬，沈老爷子手里的刀，一刀捅进了自己儿子的身体。


    沈大田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就这么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连血红的眼睛都还没来得及闭上。


    就这么一命呜呼。


    姗姗来迟的沈才，恰好撞见这残酷的终局。


    看到那个折磨自己多年的爹，如今像一条死狗一样躺在地上，真的死了。


    他心里反而生出一种怪怪的，好似悲伤的感觉。


    他以为自己看到亲爹终于死了，一定会高兴的。


    可为什么，老天爷突然下雨了呢？


    他感觉自己的脸变得好湿好湿。


    怎么擦也擦不干。


    沈才走过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阿爷…您把我也杀了吧…我是他儿子…他这样的烂根…又能结出什么好果子…”


    沈老爷子看着脚下这浑身颤抖的少年，心头涌起巨大的悲悯和绞痛。


    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偏偏就有这么一对爹娘？


    他枯哑的嗓子说：“沈才，你可恨你阿爷？”


    沈才坚定地摇摇头，“不恨，这一切都是我爹咎由自取，他是活该！”


    沈老爷子伸出粗粝的手掌，摸了摸他的脑袋。


    “阿爷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你跟你爹不一样，阿爷看人不会错的。”


    沈才抱住沈老爷子的腿，低声哭泣起来，他先是小声的哭，哭着哭着，这哭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嚎啕大哭，仿佛要把这些年受过的委屈，全都化作眼泪，都哭出去似的。


    赵春花看到沈大田已经死去，一下子瘫倒在地，她的眼泪不断地滑落，“三郎，爹替你报仇了！你若是在天有灵，就好好睁开眼睛看看！”


    沈大壮的脸上也满满都是泪。


    沈秀还不懂事，但是看到大家在哭，她也跟着一块儿哭。


    气氛变得格外的压抑。


    赶来的沈通看到沈大田的尸体，心情也变得十分沉重。


    事情的经过他已经听村里人说过，沈大田以前在村子里就游手好闲，成天混吃混喝，不干正事。


    他原先以为他这个人也就懒了一些，没想到他居然能做出那样的事情。


    这真真是……


    “沈老爷子，那沈大田的尸体该怎么处理？”


    沈老爷子摆了摆手，“你看着安排吧。”


    他现在连看都不想再看那尸体一眼。


    沈家一家人互相搀扶着离开寨子的大门口。


    沈通看着沈大田的尸体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手底下的两个村民问，“沈通大哥，那咱们现在该咋办？”


    “要不也烧了丢菜地里去当肥料？”


    沈通道：“还是挖个坑，将他埋了，再立个碑吧。”


    沈大田再坏，那也是沈老爷子的亲儿子。


    将人挖坑埋掉，才是最好的办法。


    至于菜地的肥料，有那么多土匪的尸体，绰绰有余。


    村民一听，就快速行动起来。


    在山寨里生活的，都是眼里有活的。


    大家都希望能够在沈家人面前表现自己，他们下意识的觉得，只有表现出自己有价值，才能一直跟着他们，平安回到家去。


    也正是有这样的想法，才让山寨整个看起来都井井有条。


    入了夜。


    乌云不知何时将月色彻底遮住。


    就连平日里漫天的星斗，如今也是一个不见。


    可以说，现在是伸手不见五指。


    一阵阴风忽然刮过。


    那些幽魂在这漆黑的夜空之中，显露出来。


    只不过这些幽魂看着还是一脸呆滞的模样。


    宋星一早就等着了。


    今天寨子里死了那么多的人，鬼差肯定会及时过来处理这些鬼魂。


    爹娘知道她在这里，那这次肯定还是会跟过来。


    宋无常和陈金花果然按时出现了。


    宋星飞快地扑了过去。


    “爹，娘！”


    陈金花看到自己闺女，一把将人揽到怀里，“哎哟，我的好闺女，这么晚怎么还不睡觉？”


    “我知道爹娘一定会来，我哪里舍得睡觉？”宋星笑嘻嘻地说。


    陈金花捏了捏自己闺女肉嘟嘟的小脸，“说吧，这回又有什么事？”


    宋星调皮地吐了下舌头，“真是什么都逃不过娘的眼睛，地府可有一个叫沈大山的鬼魂？我干娘睡觉之前都一直在念叨，能不能让他给我干娘托个梦呀！”


    “沈大山？”陈金花皱眉想了想，在她的记忆中，好像还真有这么一个鬼魂。


    这个鬼魂一直徘徊在奈何桥，说什么都不愿意过桥。


    嘴里还一直嘟囔着，他的媳妇还等着他回去，他不能去投胎，他要回家。


    可是到了奈何桥的人，早已死得不能再死，又回哪门子的家？


    “娘好像还真记得这么个鬼，娘这就给你把那个鬼带过来！”


    宋星没想到这件事居然办起来这么容易。


    陈金花回地府了一趟，将那个还在不断重复着自己要回家的鬼魂给拘了过来。


    像这样的鬼魂在奈何桥的边上其实还有很多很多。


    多数都是对人间还十分留念的鬼，不愿意就这么转世投胎。


    沈大山被带到凡界，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囔着，“我要回家，我媳妇还在家等着我呢，我还有三个孩子，我的孩子们也都在等着我，你放屁，我没死，我肯定还活着，这一切都是假象……”


    只见他那煞白的鬼魂，一直不断地重复着这些话。


    这模样，瞧着都让人心生不忍。


    “娘，那要怎么才能让他托梦给我干娘？”


    若是干娘知道自己日思夜想的丈夫，在地府也不得安宁，心里得多难受？


    “这个得他自己愿意才行，娘也不能干涉。”


    宋星知道，这事还是得她自己来出马。


    “喂！你醒醒！”


    沈大山从迷茫之中清醒过来，看到眼前陌生的小姑娘，他有些疑惑。


    “你喊我？”


    “对！就是我喊你，你已经死了，你知道吗？”


    沈大山听见自己已经死了，连忙又絮絮叨叨了起来，“我没死，你胡说，我怎么可能死呢，我就是闭上眼睡了一会儿，我只是太累了而已……”


    “你真的死了！你是被他害死的！”宋星说着，就将沈大田的鬼魂捉了过来。


    原本沈大田的鬼魂还懵懵懂懂的，被宋星抓过来之后，瞬间多了几分清明。


    他看到眼前的‘人’，惊恐地就要跑走。


    谁知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死死困住。


    沈大山看到眼前的沈大田，那刻意让他忘记的记忆，重新苏醒了过来。


    是大哥……是大哥！


    是大哥害死了他！


    “大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害我！我有媳妇，我有孩子，我媳妇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可咋活！大哥啊，你咋能这么对你的亲弟弟啊！”


    沈大田的鬼魂险些都被晃散架了。


    “三毛啊，大哥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我其实没想害死你，可谁知道这事情就是这么凑巧呢，再说你死了，跟我其实关系不大，要怪只能怪你运气不好，咋别人摔不死，就你摔死了，我也不是故意的。”


    沈大田只觉得自己很冤，旁人都过了那个独木桥，桥没断，谁知道轮到沈大山，桥就断了。


    他直接摔下了山崖底下。


    生死不知。


    沈大山想起来了，想起自己摔落山崖，第一时间还没死，他撑起自己被摔得支离破碎的身体，爬到一旁，他当时甚至还想着，大哥可能会下来救他，他只需要耐心地等就行了。


    可是他等啊等，等来的却是勾魂的鬼差。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我的媳妇，我的孩子！”


    眼看着他的鬼魂有像厉鬼方向发展的征兆，陈金花立刻将鬼魂控制起来。


    宋星怕他真的变成厉鬼，变成厉鬼便再也不能转世投胎，只能魂飞魄散，神仙都救不回来！


    她大声道：“你媳妇，还有你的孩子，全都活得好好的，你想不想去看看他们？”


    沈大山听到这番话，果真停止了发狂，鬼魂的气息也逐渐平静，“我可以去看看他们？”


    宋星点点头，肯定的回答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