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十一章

作品:《尊者不善

    立冬过后,浮城迎来了第一场霜降。


    屋檐下挂着数条长短不一的冰锥,树梢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积雪。


    屋门打开,站着的人儿轻咳一声,喷出的热气顷刻化作白雾。月疏扶正白绫,削瘦的指头再度缩回斗篷。虽然看不到,但他知道昨夜外头落了雪。


    他给自己数着步子,在院子里慢慢走了一圈。这条路线已熟悉到不需要他再靠竹竿摸索,如今落了雪,松软的脚底总给他一种踩空的错觉,这也使得他走得比平日还要慢。


    四周悄寂,除了偶尔风过树梢刮动出些声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静。或许是这场初雪的缘故,原本挤在墙头上叽叽喳喳的声音也都一夕之间销声匿迹。


    他这些日子睡得极浅,很容易就让外头风吹过门窗的声音或是石子滚动的声音弄醒,醒来后就抱着被子坐起身,在一片漆黑里等了好一会,在确定不会有其他动静后,又默默躺下,翻身裹好被子。


    通常这种情况下,他很难再度入睡,等到外头的雀声将他叫醒,才知一夜过去。


    今日他直至晌午才起,也正是这个原因。


    簿雪上的鞋印开始重复,呵出的热气在空中凝作白雾。一团白色像小尾巴跟在月疏的身后,不断嗅着主人的味道,与之相反的是躺在檐下、懒洋洋打着盹的黑犬。


    要真算日子,从他住进这个由灵力所造的院落,也才不过短短半月。


    才只是半月吗...


    “月疏。”晨别之际,迦叶突然回身,携风将他揽入怀中。


    胸口震了一下,全身被紧拥到无法动弹,被人这样唤着名,又被人这样抱紧,月疏蓦然有一种他们相恋很久、眼下却是要被迫分开的错觉。


    可是怎么会呢?能叫叶尊心心念念的,惟有他的佛莲才是。


    他虽然老是拉着迦叶喊别丢下他,但真遇到事,在迦叶叮嘱他呆在院落里不要乱跑时,他也只是听话地点头,除了“嗯”,未再没多一个字。然而现在,本该离去之人却突然转身将他抱住...


    一瞬间,心脏像是被注入了什么,酸酸胀胀。


    这个人,也会不舍得与自己分开吗?


    有热气擦过耳垂,像是一个吻,那人说:“待清涟回生,我们重新来过吧。”


    重新来过...


    风吹落枝头的积雪,一直跟着后头的灵兔被人捧起来置于臂弯。兔子立刻欢喜地直立起半身,小胡须在他下巴上乱蹭。


    他所说的“重新来过”,是他所认为的“重新来过”的意思吗?月疏不敢过早欣喜,避着灵兔胡须的嘴角却是按耐不住上扬。


    “大白,”他轻抚兔耳,喃喃低问,“你说他何时才能回来?”


    檐下的二黑蓦然直起前肢,竖起脑袋,院外传来脚步。


    月疏闻声而动,灵兔从臂弯一跃而下。


    “阿月——”


    是虚竺。


    ——


    迦叶并未同虚竺一起回来,短暂的失神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感爬上心口。那人自然是守着他的佛莲,巴不得寸步不离才好,哪里会有功夫想起自己。


    虚竺同他讲了近日来发生的许多事,在提到“凰族公主”时,月疏并没有流露出太多惊讶,那枚羽翎上的气息似曾相识,他也是后来才回忆起来,当年梵尊下凡历劫,曾与一名女子有过一段尘缘,那人便是凰族二公主倾红。


    说到底,都是为“情”之一字所困。


    话到最后,虚竺才说起取莲心之事遇到了些困难,恐怕这也是他此次来意。离开时,他带走了一样东西。今日的二黑难得乖巧,在屋外头守了半天,待人走后才吭哧着鼻头进来,似乎是闻到了屋内的异样气息,它挨在主人脚边坐下,用湿乎乎的舌头舔了舔他的手背,发出低低的呜叫。月疏很想反手安抚,只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如今也已是困难,他换了只手,轻轻拍了拍凑过来的一颗,毛背硬硬刺刺的脑袋。


    小屋昏暗,矮桌上放着两只茶杯,里头的茶水早就凉透。月疏就这样一直孤坐在席垫上,他不知道外头已是西沉,只觉得屋里越来越冷。


    他摸着手腕上包扎仔细的布条,若是能叫清涟回来,自己这回的“擅作主张”,应该会被原谅吧?


    倦意来得很快,月疏料想此时不会有人再来,那人必然一心都在佛莲上头,便慢慢从桌边摸索到床畔,腕上的伤一动就疼,他猝不及防地“嘶”了一声,思量后还是决定不宽衣了。


    毕竟现在没人会再帮他穿衣。


    然而刚坐下,一股狂风带着毁天灭地之势破开了院门。动静之大,怕是连门带框都被整个掀走。檐下的二黑狂吠了几声,再几声呜咽后便没了声响,耳边全然被物什砸在地面滚动和呼啸声充斥。


    这道“风”一路无阻,狂雪吹进屋内,化开在了月疏毫无血色的脸庞。


    月疏曾预想过许多次,那人回来之时,会是怎样的重逢,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携怒意而至,周身皆是叫人窒息的魔气,毫不留情地掐住他的脖颈将他从席上拖拽而起,质问他为何要害清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