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的书房其实原本是杂物间，堪堪摆下一张掉漆的榉木书桌和一个旧书架。


    李重远向来是个有讲究的人，虽然他以前也不怎么读书，但他觉得家里没书房就不成样子。


    所以原本两室一厅加杂物间的房子，他跟王秀兰住一间，李书承住一间，就挤满了，愣是没给李书瀚留个可以落脚的地儿。


    “爸。”


    “嗯。”


    李重远穿着惯常穿着的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旧军衬，挤在狭小的书房里看报纸，那姿态从容，就好像他还在曾经的参谋长办公室。


    外头发生的事儿屁大的房子里听得一清二楚，但李重远从头到尾没吭声，就是李书瀚进来了，他连头也没抬。


    李书瀚垂着个头，把他今天的来意说了。


    “我不想跟刘家结亲，家里没钱我可以再找一份工，我还........”


    不等李书瀚说完，李重远出声，“这事由不得你。”


    他依旧头都没抬，翻了页报纸。


    李书瀚急了，“爸！我有对象，我跟我对象感情很好！


    我们本来都要结婚了，你.........”


    这时的李重远终于抬起头来。


    五十多的他已经头发半白，梳得一丝不苟却遮不住鬓角的霜气。


    此刻皱紧额头，抬头纹更是深得跟刀刻一样，看着比同龄人要老上不少。


    他表情严肃，声音也十分严厉，“谁允许你这样跟老子说话！”


    李书瀚从小就怕他爸，哪怕时隔这么多年，那种根植于骨子里的害怕还是抹不掉。


    想到从小受的委屈，他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爸，从小到大我没求过你什么，这一次我就是想跟自己喜欢的对象结婚，我有什么错？


    我都说了家里没钱我可以担起这个责任，你们为什么非得逼我娶........”


    李重远再次打断他的话，这回严厉的语气里带了明显的火气。


    “你喜欢的对象，你喜欢的对象就是一个乡下丫头？


    她以后能对你有什么助力？！


    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想往上爬都没机会！


    现在你妈给你找的对象，人家她爸是城防部副部长！


    刘副部长就一个女儿，只要以后你们结婚了，他们家还能对你不好么？


    难不成你以为我和你妈是在害你？啊！


    从小你就听话懂事，怎么能在这种事情上犯蠢！


    人喜欢一个人能有多久？


    三年五年还是五年十年？


    我跟你讲，只要你以后往家里拿不出钱，你狗屁都不是！


    还给自己多找一份工作，你那份工作能有多少工资，能养得活你老婆孩子，养得活我跟你妈么？！


    跟刘家的亲事就这么定了，明天的相亲你给我好好地去，争取给人家留个好印象，给我滚出去！”


    李书瀚感觉自己的肩膀像是压了千斤巨石，任他怎么推，好像都推不动，压得他简直要喘不上气来。


    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一下就涌了上来。


    以前家里条件好的时候，他吃的穿的用的也都是最差的。


    家里弹了新棉被永远都是紧着李书承和爸妈，他就盖他们不要的旧棉被。


    大冬天的北边冷得要死，那被子都冻得有点硬，他愣是一年一年这样撑了下来。


    就是衣服，他也总是捡李书承穿旧了不要了的，所以他的衣服总是短一截。


    他爸说一个男人不要总想着贪图享乐，这点苦都受不了以后还能有什么出息？


    那年他考上大学，但是上边要人下乡做知青。


    王秀兰搂着李书承哭，说只要他爸敢让李书承下乡，他们娘俩就从楼上跳下去！


    他爸向来嫌家里这种吵吵闹闹地烦，于是只丢下一句，“那就你去！”他就那么被逼着下了乡。


    那年他真是恨透了这家人，所以从下乡开始他就再也没回过城。


    但后来他在乡下遇到了兰婶一家，又遇到了永玥，他对爸和家里的埋怨就慢慢淡了。


    毕竟他要是没下乡的话，他也不可能遇到她们不是？


    可现在他爸又要逼着他讨一个傻子老婆，李书瀚就是再怎么能忍，此刻也是忍不了了。


    “既然你说得他家那么好，那怎么不让李书承去！


    你们不就是舍不得自己的小儿子讨一个傻老婆么？”


    李重远没想到李书瀚还敢跟他吼，站起来就是‘啪’的一巴掌！


    “老子真是反了你了，敢这么跟老子说话！


    你一个当大哥的没点担当，还攀扯起你弟来了，你还有脸当这个大哥么？！”


    王秀兰一直趴在门上听着里边父子俩的动静，听到李书瀚竟然敢这么说，她一把推开门就冲了进去。


    “谁家老大没娶媳妇儿让弟弟先来的？”


    他指着李书瀚的鼻子就是骂，“李书瀚啊李书瀚，从我进这个家开始，你就没把我当妈！


    我是缺了你吃还是缺了你穿，你要这么对我！？


    我嫁进你们李家那么多年，为你们洗衣做饭，这家里里里外外哪样儿不是我操持？


    结果就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


    王秀兰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坐到地上就开始嚎啕大哭。


    李重远真是被烦得要死，“一天天地吵个不停，我看你们就是不想让我好过！”


    看着王秀兰撒泼，李书瀚现在已经无动于衷了。


    他知道只要王秀兰这么一闹，他爸肯定就会偏向她，他都已经习惯了。


    但今天他都已经把话说出来了，现在也不在乎把关系搞得再僵一点。


    他看着王秀兰，眼神冰冷，“为我洗衣做饭？你嫁给我爸的时候我才三岁！


    大冬天的你让我自己洗衣服，我冻得满手都是冻疮。”


    他怒吼，“我就没让你帮我洗过一件衣服，少把功劳往自己脸上贴！”


    李重远重重一拍桌子，“李书瀚，你今天是反了天了是吧？谁允许你这么跟你妈说话的！”


    听到李重远这么说，王秀兰顿时就是哀嚎，左一句右一句都是骂李书瀚白眼狼。


    李书瀚真的是心累极了，他自嘲一笑。


    “要是今天刘副部长家的闺女是个正常的，怕是你们早就把李书承推出去跟他家结亲了吧？哪里又还轮得到我？


    你们说什么大的小的，无非就是我可以随时为家里牺牲，但李书承不行罢了！


    爸你承认偏心就那么难么？说什么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李重远这下是真的被气得不轻，左右环顾找到他的马鞭就想朝李书瀚用力摔去。


    “今天老子不教训教训你，你就不知道天有多厚！”


    眼看里面越闹越大，李书承终于是忍不了了，他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冲进书房就是一声大吼，“我去！我去跟刘家结亲！”


    家里这些年总是吵吵闹闹，他也知道大哥受了很多委屈，他真的是受不了了。


    他哥说得对，既然总有人要为家里牺牲，那就他来！


    王秀兰爬起来冲着李书承就是一巴掌，“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给我滚出去！”


    李书瀚都愣住了，他没想到李书承会冲出来，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李书承被打得脸偏向一边，脸上火辣辣地疼。


    他看了眼他妈，眼里有委屈也有挣扎，“妈，大哥说得没错，从小到大是家里对不住他。”


    他抿了抿唇，“我没资格说什么，但这次就我去吧。”


    他低着头没看李书瀚，但话却是对着他说的，“哥，兰婶来京市了，她让你去京大附近找她，你赶紧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