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昭也觉得不错，笑着点头：“行，那就这件。”


    李明月站在旁边，眼睛像被毛衣的红色灼了一下。十五块！一件毛衣够她大半个月的工资了。她这辈子都没穿过这么贵的衣服，陆昭昭却眼睛不眨就买了，王丽丽也说买就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涌上来，酸溜溜的，带着点嫉妒，又有点自惭形秽。


    她赶紧别过脸，看旁边的袜子。“同志，这袜子怎么卖？”李明月指着货架上的纯棉袜子问。浅灰色的，袜口缝着松紧带，标签上写着“三角一双”。


    店员过来：“这是新到的纯棉袜，吸汗不臭脚。”


    李明月数了数，拿了四双：“要两双男式，两双女式。”算下来正好一块二，是她现在能负担起的。她想着爹娘冬天总穿单布鞋，脚冻得开裂，这袜子厚实，寄回去正好能穿。李明月心里稍微舒坦了点。虽然没买新衣服，可给爹娘带了东西，这趟也不算白来。


    王雪芹拎着刚买的雪花膏和的确良布料走过来，看了眼陆昭昭和王丽丽手里的毛衣，又瞥了眼李明月的袜子，低声笑着对李明月说道：“萧家都是女人管钱的，你知道承延每个月工资多少吗？”


    王丽丽已经拉着陆昭昭往外走，嘴里还念叨着：“等围脖织好了，咱们戴着新围脖、穿着新毛衣去拍照，肯定好看！”


    李明月跟在后面，手里攥着装袜子的小纸包，又摸了摸口袋里的毛线袋。五块钱的毛线，不知道要织到猴年马月才能完工，更不知道……织好了，真的有机会送给萧团长吗？她抬头看了眼前面陆昭昭穿着红毛衣的背影，心里像塞了团乱麻，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别的什么。


    店员在后面收拾着柜台，看着她们的背影，跟旁边的同事嘀咕：“这几个姑娘里，穿红毛衣那个真俊，气质也好！”


    李明月想着王雪芹说的那句话，心里越来越不平衡，凭什么呢？她这么努力生活，人生怎么就这么不公平呢？


    王雪芹瞟了一眼李明月的脸色，觉得火候还差一点，还得再添一把火才行。要让一个人破釜沉舟，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呢？


    国营商店门口的风卷着落叶打旋，王雪芹拢了拢衣领，笑着提议：“这都快晌午了，肚子该饿了，前面有家国营饭店，我请大家吃饭。”


    王丽丽眼睛一亮：“好啊好啊！我早就听说那家的软炸里脊一绝，就是总排大队。嫂子，今天真的逛饿了，就不跟你客气了！”


    陆昭昭也没意见。


    唯独李明月往后缩了缩，手指绞着衣角，小声道：“嫂子，我……我还是先回去吧，孩子们还得吃午饭，我得回去做。”


    王雪芹像是没听出她的窘迫，伸手挽住她的胳膊就往前走：“我们给他们打包带回去，跟我客气啥？你经常带着彤彤和燕子一起玩，我早该请你吃饭了。今天说啥也得去，不然就是不给我面子。”


    李明月被她半拉半拽地跟着，脚像灌了铅似的沉。国营饭店的玻璃门擦得能照见人影，门口挂着“为人民服务”的红绸横幅，里面人声鼎沸，木桌木椅摆得整整齐齐，穿着白褂子的服务员端着托盘穿梭其间，菜香混着米饭的热气扑面而来。


    “四位里面请！”一个穿列宁装的服务员迎上来，引着她们往靠窗的桌子走。


    李明月见墙上的菜单用红漆写着，软炸里脊八毛，红烧肉一块五，连最便宜的炒青菜都要三毛钱。她手心直冒汗，坐椅子时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蹭脏了那洗得发白的布套。


    王丽丽已经拿起菜单看：“我要糖醋里脊！昭昭，你吃啥？”


    “锅包肉。”陆昭昭道，她想尝尝国营饭店和小林媳妇谁做的好吃。


    王雪芹合上菜单，对服务员说：“来个软炸里脊，一盘锅包肉，一份炒蒜苗，再要四碗米饭，再来个鸡蛋汤。”


    “好嘞！”服务员吆喝着记下来，转身去了后厨。


    菜很快端了上来，锅包肉油光锃亮，软炸里脊冒着热气。王丽丽已经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里脊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好吃！果然名不虚传！”


    陆昭昭也尝了口锅包肉，觉得还是小林媳妇的好吃。她见李明月光扒米饭，没动筷子，便往她碗里夹了块锅包肉：“尝尝这个，挺香的。”


    李明月的脸更红了，小声道了句“谢谢”，把肉埋在米饭底下，却没敢吃。


    王雪芹看在眼里，慢悠悠地开口了：“说起来，明月，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个人问题了。你要是找个军人，那好处可多了。”


    李明月一愣，抬起头。


    “就说军属待遇吧，”王雪芹用筷子拨着碗里的米饭，语气漫不经心，“看病不用愁，部队医院优先就诊，医药费能基本全额报销的。家里要是有老人孩子，头疼脑热的，根本不用自己掏多少钱。不像咱们普通老百姓，生场病就可能倾家荡产。”


    “报销？”李明月的声音陡然拔高，眼睛倏地亮了。她娘的病，一到冬天就下不了床，去年还咳得厉害，去公社卫生院拿了几副药就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后来实在没钱，只能硬扛着。要是……要是能报销，娘是不是就能好好看病了？


    王雪芹看她上钩，心里暗笑，脸上却越发诚恳：“可不是嘛。就说我吧，前阵子犯了胃炎，去部队医院看，拿了十多块钱的药，自己就掏了一块。这要是搁在地方上，哪有这好事？”她顿了顿，看向李明月，“你娘身体不好，你要是成了军属，她看病不就方便多了？”


    这句话像块石头砸进李明月心里，激起千层浪。她攥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娘的病是她心里最大的疙瘩，每次寄钱回家都叮嘱爹带娘去看病，可爹总说“家里钱紧，缓阵子再说”。缓来缓去，娘的病越来越重……


    “而且啊，”王雪芹继续说，“军人工资高，福利好，像承延那样的团长，每月工资加补贴有一百多呢，家里的日子肯定宽裕。”


    一百多块！李明月倒吸一口凉气。她一个月才二十二块，萧团长一个月顶她五个月的工资！要是能……要是能和他在一起，娘的病能治，家里的债能还，弟弟也能继续上学……


    她猛地抬头，看向陆昭昭。陆昭昭正和王丽丽说笑，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红毛衣上，亮得晃眼。凭什么？陆昭昭能穿十五块的毛衣，能和萧团长站在一起，她凭什么就不能？她比陆昭昭差在哪里？


    王雪芹把李明月眼里的挣扎看得一清二楚，端起茶杯抿了口，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火候差不多了，剩下的，就看这姑娘自己敢不敢争了。


    “快吃吧，菜都快凉了。”王雪芹给李明月又夹了块肉，“别想那么多，先把肚子填饱。”


    李明月低下头，把那块红烧肉塞进嘴里。肉香混着酱汁的甜味在舌尖散开，可她却尝不出半点滋味。心里像有两个声音在打架，一个说“别痴心妄想了，你配不上萧团长”，另一个却说“为了娘，试试又何妨？”


    她偷偷瞥了眼陆昭昭，对方正笑得眉眼弯弯。一股莫名的勇气涌上来，李明月咬了咬下唇——凭什么好东西都该是别人的？她也想让娘过上好日子，也想挺直腰杆做人。


    这顿饭，李明月吃得食不知味，心里却像燃起了一团火。她攥紧了口袋里的毛线袋，五块钱的毛线，她一定要织好，一定要送出去。


    吃完饭，王雪芹去结账，一共花了九块八。李明月看着那几张钱被递出去，心里的念头越发坚定。


    李明月深吸一口气，跟过去，眼里闪着从未有过的光，悄悄问：“嫂子，我……我想问问，萧团长他……喜欢什么样的围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