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拖了。


    冷望秋凝视着姜笙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火纹，那些本该被鬼气压制的赤红色纹路，此刻正像活物般顺着血管攀爬。


    在冷望秋的眼中，他看到姜笙整个人都受火灵石的燃烧所包裹，肉眼无法看到的皮肤一点点烧毁。光靠墨修远的鬼气，已经压制不住，缓解不了烧毁进度。


    一寸一寸肌理都在被火灵石蚕食。那点鬼气早已不够看，不过是给即将崩塌的堤坝糊上一层薄纸。


    这些日子因为看见熟悉的东西，一下子就陷了进去。即便那个人不愿意出来见他，这次也要强行闯入。


    不过是没见过的唯一亲人罢了。


    这些年哪怕一次也没有来找过他，何须在意？


    他是来取水灵石的，不是来追寻从未得到过的父爱。


    冷望秋低下头看着面前的姜笙。


    他知强行留下来的，终归不会幸福。冷望秋忽然不想姜笙也变得很他的母亲一样，在不幸福中一点点死去。最后落的个灵魂破碎，永无转世轮回的下场。


    如果……


    他看着自己的手，手指间缠绕着魔气。


    也像那个老东西一样强取豪夺，只会伤害到很多人吧。


    是啊，他本身就是人，不过是从人堕魔。


    属于人的那一部分，此生不会轻易消失。


    在成为魔以后，冷望秋的躯体早就同化。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像对其他人一样，能狠狠对姜笙下手。但事实证明，他下不去手。


    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大概是那次因为觉得好玩，伪装成乐秋的时候吧。那段日子挺有意思的，他不是魔族人，只是个父母双亡的可怜人，而她，是那个将他带回去，还救治一身伤，留下来给口饭吃的恩人。


    如果他们两个都只是普普通通的人就好了。


    冷望秋闭了闭眼睛，耳中回荡着母亲临死前的声音。


    他不想真的变成母亲口中像老东西的人。


    那就不能让姜笙也和她一样不幸。


    心甘情愿的留下，远比强取豪夺来的有意义。


    “冷望秋，你能进入结界吗？”


    姜笙一脚踏入结界内，回过头看着他。


    她的声音打断了冷望秋的回忆。


    漂亮的少女站在冰蓝色的光膜后，身上的配饰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在发间。


    姜笙觉得这次带上冷望秋，应该更有机会见到柳千秋。父子俩见个面，聊一聊，缓和缓和关系。他们可是这世界上最亲的人了。


    家人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


    “……”


    冷望秋这段时间都没有进入结界，也没有去探查。


    他伸出手，指尖触到结界的瞬间，预想中的阻力并未出现。冰纹如活物般自动蜷曲，在冷望秋掌心勾勒出半朵梨花的形状。


    冷望秋愣住了。


    这结界似乎从未对他设防，甚至在他靠近时，隐隐透出欢迎的震颤。


    没有阻拦？


    冷望秋愣了一下，也就是说……


    其实那个人是希望他进去的？


    “你为什么能进来。”


    冷望秋看向姜笙，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为什么……


    心里有一种一样的感觉。


    姜笙耸耸肩，食盒里的梨花酥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我也不知道。就莫名其妙能进来咯，而且我每次进来都给你爹一点乐子。听歌跳舞啥的，我现在绝对是广场舞舞王！”


    “……”


    姜笙忽然凑近结界，鼻尖几乎要碰到冷望秋的指尖。


    “我跟你说，我现在能把《最炫民族风》跳得跟剑舞似的，你爹要是再不出来，我连激光灯都要搬来了！”


    冷望秋望着姜笙亮晶晶的眼睛。


    心底滋生的阴暗想法在盘踞，一点点提醒他一个牢牢掌握在手里，这样谁也抢不过。


    就像……


    那个老东西抢走母亲一样。


    冷望秋的表情有一瞬间阴暗下来。


    一片梨花飘落了下来，刚好落到他的鼻子上。


    冷望秋想触电一样，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


    那时的她，因为身体上的折磨，疼痛不行。而冷望秋当时年纪太小，什么也做不到，只能抓着母亲的手掉眼泪。


    母亲蜷缩在魔宫冰冷的石床上，指尖掐入他手腕，沙哑着声音：“望秋，别像他一样……你不能……绝对不能……”


    现在想来，那些被他视作厌恶的抗拒，或许只是母亲在恐惧中最后的温柔。


    他不能变成那样！


    是人就会有心魔，即便已经成神。就像是水月风竹，他的心魔是死去的妻子。


    而冷望秋……


    他的心魔便是前任魔尊。


    不……


    绝对不能变成那个样子。


    结界内的梨花瓣突然纷纷扬扬飘落，有几片穿过光膜，轻轻落在冷望秋发间。


    月光在梨树枝桠间碎成银箔，冷望秋望着姜笙蹦跳着踩碎满地落花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魔神之力在掌心翻涌又熄灭，像极了他此刻反复灼烧的心脏。有些话在喉间滚了千百遍，却始终不敢触碰舌尖。


    是因为来到了这里，即将要去见那个人，所以思绪万千了？


    不喜欢这样的感觉，脱离控制……


    “你在发什么呆呢？”


    姜笙忽然回头，发间的银铃随动作叮当作响。


    她看见冷望秋站在原地，黑袍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靴面上沾着的梨花瓣，表情凝重。


    这小子不会是不好意思去见他亲爹吧？


    不至于吧，这结界不是没拦？


    父子两个怎么这么变扭。


    都不肯主动去找对方。


    啧啧啧，果然，还是需要她来帮帮忙呢。


    希望冷望秋也能大气一点，给她什么黄金万两。


    不，她就不贪心了。


    千两就够了。


    冷望秋喉结滚动，望着姜笙，眸色渐深。


    忽然又想起魔界地宫的滴水声。


    每到雨夜，那声音就会与母亲的啜泣重叠，而此刻姜笙眼中倒映的月光，却比任何星辰都要明亮。


    好看。


    不管是换了新躯体，还是从前的姜笙，冷望秋都觉得很美。


    “姜笙，如果有一天……”


    冷望秋开口，声音却被夜风揉碎在花瓣里。


    “嗯？”


    姜笙挠挠头，一脸疑惑望着他，睫毛上还沾着片未及抖落的白花。


    这人想说什么？这有点不像他了吧。此刻冷望秋欲言又止的模样，倒像是偷藏糖块被发现的少年。


    要是平常的冷望秋，嚣张的不得了。踩你头上，你都不能发飙，只能赔着笑脸哈哈哈哈。


    冷望秋猛地转身，指尖掐入掌心。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在心底结成冰。


    还是算了吧……


    如果有一天，心魔吞噬了最后一丝人性。如果有一天，他像父亲那样用锁链锁住所爱。如果有一天，连姜笙眼中的光都因他而熄灭……


    冷望秋不敢想象，更不敢说出口。


    “没什么。”


    冷望秋说话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在雪地上的梨花，却被姜笙敏锐地捕捉到了尾音的颤抖。


    姜笙眨着眼睛，走到冷望秋的面前。伸手拽住他的袖子，温热的掌心透过黑袍传来灼烫的温度。


    “别傻站着了，去看看你爹啦！”


    姜笙指着前方若隐若现的竹楼，食盒里的梨花酥香气正混着夜风飘来。


    冷望秋任由她拽着前行，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


    如果有一天，他因为心魔，丧失理智，彻彻底底变得不像自己。


    冷望秋希望姜笙能亲手杀了他。


    冷望秋真的很羡慕林惊尘。


    不但是姜笙最亲近的大师兄，甚至和她认识的很早，也一直被姜笙放到心上。


    当初，姜笙义无反顾要去和被各大宗门追杀的林惊尘生死与共的时候，冷望秋就已经被震惊到。


    至少，他就没有遇到过这样愿意对自己的人。


    啊啊……


    可恶的，林惊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