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山某一村庄，清晨暴雨如注。


    青灰的檐角挂满了未掉线的雨珠，砸在泥土坑里。


    “林老师，江蕾的妈妈今天要把她送到她舅舅那去！”一个女孩推开门，朝着刚站上讲台的人大喊道。


    林一清伞都还没收拢，听完面上立马浮现出无奈和头疼，明明昨天还找了江蕾妈妈谈了，都说好了，怎么又变卦了。


    “她妈妈说车票都买了 ，退了可惜！”那女孩似乎猜到她的顾虑，也一并说出了这一句话。


    “……”林一清压下心中的无语，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她们被以前的局限框住了，怪不了他们。


    “你们先自习，听到没，要乖！班长你负责自习！”林一清刚走出教室门口，又返回叮嘱孩子们。


    林一清撑开大伞刚踏下教室台阶，隔壁办公室也走出一个男人，跟她说，“我跟你一起去！”


    林一清依旧眼神都没有给他一个，急匆匆地赶到江蕾家，人去楼空。


    江妈妈的电话一直没有接通，她有些心烦意乱，她不懂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明明孩子还那么小。


    风吹雨成斜，没一会林一清身上就被淋湿了。她加快速度希望能追上江家母女，根本顾不了身上的雨水。


    着急忙慌地撵了一路，终于在岔路口看见了被她妈妈拖着走的江蕾，两个人身上也好不到哪里去。


    “江妈妈！”林一清急叫了出来，三步并两步追上路口拖拉的母女。


    看到人还在，林一清一路紧绷的心稍稍放松了些，轻言轻语地劝江蕾的妈妈，“宋姐，你这是何苦啊！”


    口中的宋姐早已泪流满面，面对追来的林一清心怀愧疚，“实在对不住林老师啊，我俩想了一夜，还是决定让蕾蕾去她舅那学个技术，早点出来挣钱。”


    林一清压了压心中的气，她知道宋姐并没有恶意，只是这一生所接触的面决定了她的想法。


    “宋姐，读书是孩子的未来啊！你看，江蕾学习成绩那么好，你忍心让她一辈子在车间里吗？”


    宋姐背过身抹泪，江蕾挣脱她妈的手跑到林一清身后，对跑开的女儿恨铁不成钢的跺了跺脚。


    “林老师，她现在出去学个技术马上就能挣钱了，我弟给我说了，日子久了工龄上去工资也上去了。”


    林一清刚想说让江浔把孩子先送回教室，母亲这边她来处理。


    两个人仅是对视一眼就明白彼此心中所想，点头开始行动。


    “蕾蕾，跟妈妈走！”见江蕾要被江浔带走，宋姐赶紧跨过去想拉住女儿，痛心疾首，“你怎么就不明白妈妈的苦心啊！”


    林一清见势拦下宋姐，重新组织自己的语言，她没办法苛责这么多受到局限的女人，改变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


    “宋姐，蕾蕾的成绩绝对能开上好的大学。那时候她出来绝不是在厂里就能比得过啊！”林一清一只手扶住她的肩，内心有些奔溃。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沟通才能让人想清。


    “林老师，你知道她爸走得早，这些年我一直扛着，现在家里还有个弟弟又要上学，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宋姐，现在有政策，家里困难的可以办个助学贷款，没有利息，毕业再还。”


    宋姐不说话，沉默半晌，有些不自信，瞥了一眼林一清，“我弟说都是骗人的。”


    “姐姐，我会骗你吗？国家都在帮我们，你为什么就不相信一下你的女儿呢？”


    雨哗啦啦的落在伞上，伞下的人全身淋湿。


    “你问江蕾，她想读书吗？”


    林一清把江蕾拉过来，弯下腰去，轻声细语，“江蕾，告诉妈妈你的想法。这是我给你争取到最后的机会。”


    才上初中的小女孩哭得撕心裂肺，她一边自责自己加重了妈妈的负担，一边又记得林老师告诉过她外面的世界是更大。


    她想带着妈妈出去。


    “妈妈，我还想跟着林老师读书。”女孩捏住林一清的衣角，抽噎不停。


    宋姐也奔溃了，蹲下身子抱住女儿，“蕾蕾，妈妈不是不爱你，妈妈也想你再多读会。”


    宋姐还没有说完，她的女儿的一句话让她僵在原地，泪眼朦胧，看着女儿眼里的希冀，不忍心打碎。


    “妈妈，我想带你走出翰山。”


    两母女在雨中抱在一起痛哭。


    林一清让江浔把江蕾先送回教室她还得给江妈妈谈一会，免得哪天又后悔了。


    看着两人走远的背影，林一清深深叹了口气，听到了旁边宋姐不停给她的抱歉，说又给她找麻烦了。


    林一清不免语重心长道：“宋姐，同为女人，我希望你也能相信江蕾。


    我希望你能给她一个，她能自由选择的机会。你不仅是她的妈妈，也是她作为女性长辈最相信的人。”


    宋姐埋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不应该被困在这个小小的山里枯萎，而应该像她的蕾字，充满生机和期望！”


    “……，林老师，谢谢你！”宋姐的声音小得跟蚊子声一样，也不确实林一清听见没。


    ……


    雨势渐小，乌黑的云还浓浓地卷在空中。


    江浔再找过来时，林一清刚好换完衣服往教室走去。


    “一清，我们之间有这样陌生吗？”


    他不再像记忆里那个沉闷不爱开口的少年，再次见到反而更像读书时的她。


    林一清晃神，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并没有搭理身后的人。


    “一清，我们不该这样？”


    她停下脚步，抬头望他，眼里冷淡没有多余的感情，“江老师，你认错人了。”


    他心里咯噔一响，她的眼里再也没有那时的情意和眷恋，但他并不会就此放弃她。


    林一清盯着他的眉梢，突然想再给他一次机会，“你为什么不告而别？”


    江浔回避她的视线，如同往常一样没有给出答案。


    林一清自讽的笑了笑，明明知道他不会说，可自己非要赌气要个回答。


    她不知道为什么，也许那年的那股委屈一直都没有被解决掉，被她藏在心里。


    林一清无视他，回到自己的班上给自己的孩子们上课。


    下课后，泪光闪烁地江蕾来到她身前向她道谢，“林老师，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再也读不了书了。”


    林一清抹掉女孩的眼泪，展齿一笑，“你应该谢谢你没有放弃自己，也要谢谢你的妈妈没有放弃你，也要谢谢同学没有放弃你。”


    “老师，我也要谢谢你！”


    班上的人都被弄得泪眼汪汪的，林一清顺势开口问他们，读书对你们意味什么？


    孩子们的回答不尽相同，但经历了江蕾这件事，大家都知道林老师一定要让他们把书读下去。


    他们听其他老师说，林老师和江老师毕业于最好的的师范大学，本应该去更好的学校，但为了贫困地区的孩子直接申请来教学，从来没有一句怨言。


    下节课上，林一清暂停原计划的课程，临时以“未来”主题为翰山还仅剩的初一班开课。


    她想唤醒孩子对外面世界的心，不管以后的未来如何，在这之前先靠自己走出翰山。


    才发现孩子的想法受限于书本、网络、教学，下课前她说给他们一年的时间先想一想自己的未来，到时候再来一起讨论。


    晚上，林一清吃了饭简单洗漱躺在床上，感觉头有点重，吃了感冒药后打开网站给孩子淘些课外书。


    到九点，浑浑噩噩的想法不停冲撞她的意识，又下了床吃了一次发烧药，准备休息。


    夜间，林一清就发起烧了。


    她似乎梦见了那时候的他们，高中的她和他。


    那会的她可以主动和他打招呼，但在他莫名其妙消失后，甚至3年来没有一条消息，她对他就失望透顶。


    而再出现的他却一改那时的沉默寡言，似乎变得更勇敢了。她不知道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他这样。


    其实这样的他也挺好的。


    但此刻的两人，再也不在对等的时间线里，至少她是这样想的。


    第二天，林一清只能让另一个老师给她代课，她的病愈发严重了。


    窗外的雨还在不停歇击打着地面上，激起片片水花。


    林一清的意识再一次混沌，她貌似听见了有人在叫她，但她眼皮重的抬不起，也听不真切是谁的声音。


    她迷糊地想起来高中他生病，他们几个出现他家时，她看见那个面色苍白的他。


    那天的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异常喜欢黏着她，像小狗一样望着她。


    那时候的他，真的好乖。


    可谁知道这样的他会让自己那么伤心。


    “江浔。”她出声呢喃。


    “我在。”


    下午，林一清的病还未好转，反复高烧，江浔决定将她送到市区医院看看情况。


    “林老师，应该是太累了。这几天江蕾的事让她焦头烂额，有时候焦虑到都睡不着。”


    另一个女老师甩了甩温度计，看着温度计上面的红线，“39°，江老师我们得快送她去医院。”


    “一清，醒醒 ，我们去医院。”江浔把她扶起身，给她套了件外套背起她。


    昨天学校的车都被开去帮村民搬运粮食，不然林一清也不会在暴雨中徒步找江蕾母女。


    到医院 ，开了药后，林一清立马被转入病房输液。


    病床上的林一清听到有人在唤她，那个声音那么熟悉，熟悉到让她心好疼。


    周周转转这么多年，在她决定忘记他的时候他又偏偏出现在眼前，还大言不惭地说，一清，我回来了。


    “一清。”


    她的意识不知不觉飘向了那个夏天，还没有遇见他的夏天，还没有喜欢上他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