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只小白驹
作品:《白驹过隙》 静谧的春光落在窗棂上,从医务室窗口望进去,病床上拢着个小小的弧度,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像是睡着了。
“许不详……”
“什么?”佘男琛正在外面跟医生询问情况,听见帘子后传来模糊的呢喃,立刻掀帘进来。
床上的人安静躺着,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太阳穴旁的青筋微微跳动,像几条小虫子在皮下蠕动。
“许不详……”气若游丝的声音再次响起。
佘男琛凑近左耳细听,只捕捉到这个含糊的名字。他心里犯嘀咕,据他观察,方潇在学校除了跟万琳走得近些,几乎不跟旁人说话。
方潇这人,高傲又冷淡,总独自坐在座位上。其他女生叽叽喳喳聊衣服包包或是帅哥时,她永远面无表情。刚来那会儿,大家私下里给她取了个外号——“无情圣女”。
这样一个对周遭万物仿佛都无欲无求的女生,居然会在梦里叫别人的名字。
这人是谁?
不过眼下,佘男琛更想先收拾那些欺负方潇的女生——胆子也太肥了,竟敢动他佘男琛护着的人。
万琳赶来时,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一进门就掉了下来,哭得佘男琛眼晕,实在招架不住这阵仗。
“这些该死的小太妹!佘男琛,潇潇怎么还没醒?”万琳攥着拳头,气得牙痒痒。
“没醒也得被你嚎醒了。”佘男琛揉着太阳穴,这女生的尖叫堪比生物老师用指甲划黑板的刺耳声响,听得他脑壳疼。
巧的是,床上的人恰在此时幽幽转醒。入眼是一片洁白的天花板,肩上和胸口传来阵阵钝痛——不用想也知道,是那群女生下的狠手。
真够狠的。
她在心里骂了句,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医务室,床边还杵着两尊“大佛”。
“潇潇,你终于醒了!”万琳立刻收了泪,脸上仍挂着担忧,在心里默默谢过老天。
方潇看着她,心头忽然一暖。这世间人潮汹涌,原来真的有人会惦记着自己。
“我没事。”她瞥了眼身上干净的衣服,皱眉问:“我的衣服呢?”
“都脏成那样了,难不成你还想留着当纪念?”佘男琛见她还惦记那身脏衣服,语气不由得冲了些。
“你管得着吗?”万琳立刻瞪回去。跟潇潇认识这么久,她最清楚方潇的性子——嘴上比冰还冷,心里却比谁都软。
“算了。”方潇叹了口气,知道不怪佘男琛。当时她刚被堵没多久,他就冲进来了。
只是……“谁帮我换的衣服?”
两双眼睛瞬间齐刷刷射向佘男琛,像两把淬了冰的刀。他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寒颤:“不是我!是医生换的。”
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啊,真换了,醒来还不得被她刀了?
佘男琛赶紧解释当时的情况,万琳听一句骂一句,恨不能把那些女生揪来打一顿。方潇却没什么怒火,她盯着佘男琛——她没记错,当时他是从窗户跳进来的。
那可是六楼!外墙虽有水管和窄沿可借力,可眼下还是初春,寒风一吹,稍有不慎就可能失足坠落。真要是出了意外,她这辈子都得背着条人命的枷锁。
“琳琳,你先出去一下。”
万琳虽还憋着气,还是听话地走了。
门刚关上,方潇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身形单薄,小脸瘦削,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几分寒意。“佘男琛,你不要命了吗?”
佘男琛被问得一怔,后背莫名发寒。他当时满脑子都是方潇——这小姑娘看着那么瘦,吃饭却比谁都香。食堂的饭菜难以下咽,他一口都嫌多,这姑娘却总能吃得干干净净。吃得不少,人却瘦得像阵风就能吹倒。
“命有什么重要的,阎王爷要是想要,拿去便是。”他梗着脖子,说得满不在乎。
“你说什么屁话!”方潇猛地抬眼,语气异常郑重,“佘男琛,我们活在这世上,不是毫无意义的。走过的路,看过的花,遇见过的人,都是宝贵的财富。别把命看得这么轻——我的命重要,你的命也一样。”
她神情肃穆,佘男琛被她身上那股异样的认真吸引了。他其实从没把命当回事,谁想要,拿去便是。可眼前这个总被他捉弄、却从不真正生气的小姑娘,却说他的命很重要。
“方潇,你跟我想的不一样。”
“你想的只是你以为的,我们本就不一样。”方潇垂下眼睫。她很少跟他说这么多话,语气也这般严肃,像突如其来的暴雨骤然停歇,让佘男琛一时不知该接什么。
但他不想深究。在他的世界里,及时行乐才是正道。他忽然笑起来,灿烂得比窗外春光还耀眼:“有什么不一样?你是十七岁的少女,我是十七岁的少年,我们的未来,都一样前途无量。”
“你倒挺会举一反三。”她忍不住弯了弯唇。
“那是方老师教得好。”
“先前叫美女,现在叫方老师,佘男琛,我真好奇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方潇实在佩服他。明明见过他最狼狈的样子——那天在教学楼后,他挨的那两巴掌可不轻。这人的心态,真是好得不像话。
“装的是你啊。”佘男琛故意逗她。
“……”
“什么年代的土味情话。”她撇撇嘴,却被逗笑了。
十六七岁的年纪,本就该是如花绽放的模样。她素面朝天,脸色虽依旧苍白,笑起来却像中秋的皓月,清冷中带着温柔。医务室的窗棂漏进几缕春光,在她身后晕开柔和的光晕。佘男琛盯着她略显干裂却依旧饱满的唇,声音忽然低了些,带着点老旧唱片机的沙沙质感:“方潇,你刚睡着时叫我名字了。”
方潇立刻蹙眉否认:“不可能。”
“真的,你是这样叫的——‘佘男琛~’”他故意捏着嗓子学太监腔,听得她一阵恶寒,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
“佘男琛,你恶不恶心。”跟个小孩儿似的。
“再像刚才那样,叫一声呗。”佘男琛一点不生气,像逗小猫似的逗她。这小姑娘禁不起逗,一逗就板脸,其实不过是用这种方式隔绝外界罢了。
“走开。”
几个女生在学校霸凌方潇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八中。八中虽乱,面上的秩序总还是有的。这事甚至惊动了校长,方潇被“请”去校长室好几次,校长话里话外都在劝她撤销对那几个女生的指控。
原来佘男琛早在她没醒时就报了警,那几个女生很快被带去警局。蓄意伤人的罪名一旦成立,这些未满十八的少女免不了要受法律制裁。
少女们的父母自然不依,天天来学校找校长。这些家长非富即贵,在宁都地面上都有些分量,本是方潇得罪不起的人物。好在佘男琛一直挡在她身前,替她拦下了不少骚扰。
但总有他护不到的时候。方潇和万琳在食堂吃饭时,还是被胡音的母亲堵住了。
胡母对着手机里的证件照比对了半天,确认无误后,大步冲过来,一把攥住方潇的手,哭喊起来:“小姑娘,求求你,放了我家胡音吧!她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这一闹,周围吃饭的学生全围了过来。
方潇还没反应过来,万琳已经一把拍开胡母的手,拉着她后退半步。胡母却又跪着挪到方潇面前:“小姑娘,我给你磕头了,求求你放了我们家胡音吧!”
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的声音,在嗡嗡作响的食堂里异常清晰。饶是方潇再冷的心,也被这阵仗惊住了。被长辈这般下跪磕头,任谁都受不住。
“这不是道德绑架吗?”
“啧啧,让老人家在大庭广众之下跪着,这十八班的方潇有点东西啊。”
“别瞎说,许不详来了。”
议论声戛然而止。方潇的耳朵却因这三个字猛地竖了起来。她刚微踮起脚尖张望,就见不远处的许不详和周窑走了过来。
人群像被无形的气场推开,自动让开一条道。少年一身黑衣,眉宇间萦绕着化不开的厌弃,狭长的眸子半抬着,走到胡母面前,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听得人骨头缝里都发颤:“跪什么?这里又没人死。”
“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的?保安马上就来了!”周窑跟着喊了一嗓子。
胡母被这气势慑住,愣了愣,又跪着挪到方潇面前。万琳被吓得跳了半步,拉着方潇连连后退:“我的妈呀,这怎么跟咒怨里的女鬼似的?”
方潇没说话,鼻尖萦绕的全是少年身上那股淡淡的烟草味。直到保安赶来将人架走,她的目光还黏在食堂那片耐脏的地板上。
周窑凑到万琳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万琳脸上露出几分难色。方潇看她那样子便知有事,便主动让她去忙。
两人说着闹着走远了。方潇就算再迟钝,也看得出好友对周窑有意思,虽然他那头黄糟糟的头发实在算不上好看。
“你……”许不详先开了口。
奇怪的是,两人分明不久前还那般熟稔,如今却像退回到了最初的位置,隔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方潇告诉自己,她不想他,一点都不想。可此刻他就站在眼前,她却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开学快两个月了,他没来送过她,更没找过她一次。
许不详心里也乱糟糟的。他听班上女生议论十八班新来的转校生佘男琛,把他英雄救美的事迹说得天花乱坠。
佘男琛……就是那天在路上看到的那个男生吧?瞧着就是在父母疼爱里长大的,浑身透着阳光气,哪像他,总裹着一身黑,整个人瞧不出半点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气。
“你……”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