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南，厚重的大门缓缓拉开，悬在半空的高座上，三君睥睨，黑衣大氅覆盖下的阴影下浑浊的瞳孔藏着未知情绪，周一沉气，对着三君鞠躬，“三老，弟子已将人带到。”道完，他出了大殿，关上大门。


    殿顶一抹淡淡光束铺陈空旷大殿中央，一人抬步迈入，映出人影，她迎着光，光线并不刺眼，足以让她看清高座三君。


    出了藏宝阁，周一将三人分开，说是馆长的令。现下，只有夷仙一人，殊玉和王帘使被带到其他地方。


    一指微动，边上木椅似受到拉扯，倏忽出现在身后，女子脚步微退，懒懒坐上去，漫不经心掀起眼皮，道：“本尊竟不知这世上还有通晓天下的地方，说说吧，何时认出本尊？”


    夷仙微撑下巴，露出一角优美流畅颈线，不辩情绪的话中藏着几分愠怒。


    “呵呵，魔尊大人，我们天下通哪有这通天本事，早早就认出大人。”


    三君高座后，靴子踩地发出哒哒声，中间长者轻身，一雍容华贵女子幽幽现身，步子一歪，翘着腿坐上高位，睥睨着底下她口中的魔尊大人。


    “幽茗见过大人。”她口中说着敬语，却仍稳在高位不动弹，俯视着夷仙，“大人来天光墟，幽茗未曾远迎，倒是幽茗不是，魔尊大人进了天下通，就让幽茗尽一番地主之礼，好好招待大人。”


    幽茗笑意一下子僵在脸上，悬在半空的顽石开始出现轰隆隆的响声，下一秒，下坠感袭来，顽石砸地，扬起漫天灰尘。


    中间砸出一个大洞，四人跌入地下，良久，尘埃中有了动静，四人狼狈从里面爬出来。


    夷仙依旧懒散抵着椅背，挑眉戏谑，不像客人，像极了地主。


    “天下通这地主之谊尽得还真是到位啊，本尊很喜欢。”


    幽茗气急败坏：“你。”


    一字落，就被打断，男音低沉磁性，带着不容置喙：“幽茗，不可无礼。”


    角落一抹光透过缝隙，男人踩着延伸地砖的碎阳而来，影子被拉长，延至夷仙脚边，金色衣袍踏出艳阳后缓缓呈现原本赤色。


    夷仙掀眼去瞧他，风卷着衣袍，拍打手背，银色面具挂在他脸上，添了几分神秘，他一出来，幽茗瞬间静下来，退至一旁，三君长者皆是躬身迎接，天下通掌权人是他，不是幽茗。


    “是我管教无方，尊上莫怪。”他眉眼含着歉意，却在转身瞥向幽茗时倏然沉下脸，一股莽力将幽茗甩出去，重重砸到墙上。


    她呕出一口血，无力趴在地上，嘴上仍在求饶，“大人，属下知错，求大人责罚。”


    燕隐归半边脸隐在面具下，幽茗向上瞧去，冷若冰霜的眸子，无一丝温度。凉得透骨。


    他将问题抛给夷仙，“尊上说，我该如何罚她这个以下犯上的下属呢？”


    夷仙看透一切，指尖勾住发丝，缠绕盘旋，她牵起嘴角：“喂狗。”


    燕隐归背着她，瞳孔微颤，似是诧异，半晌，他忽地笑了，“既然尊上这样说，来人，将幽茗拖下去，剁了，喂狗。”


    幽茗瞪大双眼，护卫进门，在她不可置信目光下架起她，将她拖至门口，在身影完全消失一刹，一女声响起，很轻的一句，却令人脊背发凉。


    “拖什么，就在这。”她沉思片刻，又道：“本尊不介意。”


    燕隐归深深看了眼她，女子虽散漫却不似玩笑，正把玩着腰间挂坠，燕隐归久久不发话，底下下属不敢动。


    末了，他勾唇，“尊上即开了金口，便按尊上说的办吧。”


    幽茗被拖回来，压跪在燕隐归脚边，几乎以仰视的角度艰难去看他，他眼底是她看不懂的情绪，冰凉刀刃抵在她脖颈，她清晰听到他说：“如果她死了，尊上可否不计前嫌，同我燕隐归坐下来好好喝杯茶。”


    然后就是夷仙一声轻哼，“行。”


    得到这声肯定，燕隐归没再看她，幽茗咬着牙，刀刃抹上一点红，刺痛感袭来，而她却死死盯着燕隐归，痛感欲发剧烈，意识涣散，最后，一道声音在紧要关头打断了他们的动作。


    但这道声音源头却不是她想的那个人。


    明周不知何时进来了，扑通一跪下来，“幽茗无意冒犯魔尊大人，求魔尊，求燕大人恕罪，饶过她这一次。”


    大厅内久久未有动静，明周一遍又一遍道着饶恕的话，不知过了多久，夷仙起身，清风扶起一角衣裙飘扬，她路过燕隐归时，目光悄无声息望他暗处紧掐的掌心印出月牙痕迹中渗透的血丝，不禁冷笑，缓缓吐出一句，“少演这种戏码试探本尊，真拿本尊当傻子？”


    她和燕隐归皆带着面具，她遮严全脸，不露半分，遮掩下，不见对方真面目。


    燕隐归挥手示意他们下去，大门重新合上，只剩两个人。


    “尊上来天下通想知道什么？”


    “本尊想做什么……倒不如你来说说，你设局让本尊到这，到底想做什么？”柔光慢慢搭上脚踝，很快顺着腰带摸上肩膀，光波在精细布料上荡漾出涟漪波纹，琥珀色的眸子很亮，很平静，静静看着他，然后道出他的策谋——


    “若本尊没猜错，你给美人蕉通风报信，称本尊来寻他麻烦，他害怕，他跑了，等本尊到那里已经人去楼空，白来一趟。王帘使知道你们天下通知晓天下事，你们也知道他一定会告诉本尊，让本尊过来这买消息。”


    燕隐归脸上出现裂痕，显然她说对了。


    “让本尊再猜猜，我们进来时，明周已然知道本尊身份，那身为名义上天下通馆长的幽茗就更不用提，她知晓本尊身份，却还是来本尊面前挑衅……”她语气无波澜，称述事实，“你指使的。”


    一记短促的掌声，燕隐归鼓掌道：“好！讲得真好，尊上不愧是尊上，什么都瞒不过尊上。”


    “我燕隐归就是想看看，断头窟上位高权重的女魔头当真传闻中那样冷血绝情，现在我看到了。”他拖长尾音，故意凑近，“确实绝情。”


    “尊上想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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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我天下通知道，尊上不必去找美人蕉，来找我，我很乐意告诉尊上。”他说话时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说到“乐意”二字，无意识放慢语速，他似是想到什么，又补充一句，“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尊上，尊上且等等。”


    “等？”夷仙听到笑话般，笑了，“本尊等？”


    “你们天下通拿银子办事，本尊自是不会坏你们规矩，告诉我，瑶楚炽在哪，价格你开。”


    燕隐归弯眉，凝思一会，道：“一株百神水仙。”


    殊玉许她的正是一株百神水仙。


    隔空一股力道抽过来，很重，燕隐归不躲，“啪”的一声，银色面具直接甩了出去，脸微微侧到一边。


    “你天下通办事办到本尊头上了，本尊忍你一次也就够了，你还敢三番两次挑衅本尊，怎么，嫌你天下通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他彻底暴露在她视线中，最先入目的是一道狰狞的疤痕，从额头延至鼻梁骨，本该是恐怖阴冷的，但搭上这张冷硬凶狠的脸，却意外和谐。


    他半边脸颊浮现巴掌红痕，辣辣的，薄唇一张一合，牵扯间疼痛剧增。


    “不敢，先前我们自是没有那个本事知晓尊上的事，尊上长年居在断头窟，我们连尊上面容如何都不曾知晓，而现在我们能知道尊上的事，那还是因为尊上下了山，给了我们这个机会，让我们知晓。”


    “天仙宗与柳门，一东一西，相隔千里，平日又不怎么来往，别说天仙宗弟子不知道柳鸢瑶长什么样，恐怕，御决掌门都不知道，不过，我们天下通知道，别说柳门大小姐柳鸢瑶，就连柳门微不足道的一个小门童，我们都知道。”


    “尊上下了山，以柳鸢瑶的名义出现在天仙宗弟子面前，可尊上的面容却和我们知晓的柳鸢瑶不同，我们自是要查一番。”


    “查本尊？”


    燕隐归否认：“不，我们查的是柳鸢瑶，不是尊上，我们是要看，究竟是何等人物敢冒充柳鸢瑶的身份，大摇大摆出现在宗门弟子面前。不过很不幸，我们查到了一些不该查的东西。”


    “这是我们天下通的错，更是我燕隐归的错。”他故作哀伤，似真忏悔般。


    夷仙：“你倒是机灵。”


    他捡起面具，轻扫上面不存在的灰，指腹细细摩挲纹路，然后带上。


    一阵风来，又悄悄离开，艳阳早已悄悄离去，徒留最后一抹色彩安详卧在窗棂，面具掩盖住那道丑陋疤痕，他的阴暗扭曲，一同被埋住。


    “尊上，天要黑了。该回去了。”


    他仰望窗棂，残阳褪去，暮色即将降临。


    “三日后，红戏台将会有一场鬼戏，鄙人斗胆邀尊上前去观赏，尊上先别急着拒绝我，那里会有你想见的人。”


    瞳孔倒映出对方倒影，诡谲的面具样貌底下藏着一张令人胆颤的面皮，同处于黑暗的两个人，就连冷血都如出一辙。


    这片土地死寂很久了，该用最红，最热的血来细细浇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