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去留两难

作品:《靠山村女战神手札

    夜色下的河阳郡王府,高墙深院。


    灯火通明处笙歌隐隐,阴影里却蛰伏着无声的森严。


    凌战带领的精锐小队,如同几缕最深的夜色,巧妙地避开了明哨暗岗。


    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府邸西侧,直奔西苑暖阁。


    根据孙茂崩溃后的供词和凌风前期有限的刺探,那双被王妃安插在郡王新宠妾室身边的“眼睛”,名叫金素儿,原是官宦之后,因太子冤案家道中落被卖。


    因其识文断字、心思玲珑被王妃选中。


    目标,就在这西苑最精致的那处暖阁——郡王新纳的柳如烟小妾的居所附近。


    暖阁内,与外间的肃杀截然不同。


    烛火明亮,暖香融融。


    一个身着水绿色锦缎袄裙、发髻精巧的年轻女子,正坐在窗边的绣墩上,低头专注地绣着一方帕子。


    她容貌清丽,眉眼间带着江南水乡的温婉。


    只是偶尔抬眸时,眼底深处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与疲惫。


    她便是金素儿。


    凌战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影子,贴在暖阁后窗的阴影里。


    透过窗棂的缝隙向内观察。


    她看得分明。


    金素儿身上的衣料是上好的苏杭软缎,绝非普通丫鬟能穿。


    发间虽无过多珠翠,但一支通体润白的羊脂玉簪,价值不菲。


    她手边小几上放着一碟精致的芙蓉糕和一盏温热的燕窝,显然是主子才有的待遇。


    两个小丫鬟垂手侍立一旁,态度恭敬中带着小心。


    这绝非一个被监视、被胁迫的“眼睛”该有的处境。


    这是……被收买了?


    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得宠”?


    凌战心念电转,决定直接接触。


    她指尖微弹,一粒细小的石子精准地打在暖阁后窗的支摘窗轴上。


    轻微的“咔哒”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金素儿绣花的手猛地一顿。


    霍然抬头,眼中瞬间充满警惕,手指下意识地探向袖中。


    待看清窗外阴影里那双冷静如寒潭的眼睛时,她浑身一僵。


    脸上血色褪尽,却有属于她的冷静与谨慎!


    “谁?!”一个小丫鬟警觉地问道,看向后窗。


    “没什么,许是风吹的。”


    金素儿强自镇定,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对丫鬟说:“我有些乏了,你们去外间歇着吧,不用伺候了。”


    丫鬟不疑有它,躬身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室内只剩下金素儿一人。


    她快步走到后窗,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惊惧:“您…您是谁?”


    “我来带你走。”


    凌战的声音透过窗缝,清晰而冰冷,没有丝毫废话。


    “你父故人同僚,受他所托特来营救你,现在,立刻,跟我走。”


    金素儿瞳孔骤缩,身体微微后仰,靠在窗棂上,脸上不是解脱的喜悦,而是交织着恐惧、挣扎和一丝……不舍?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内室的方向,那里是柳如烟的卧房。


    “不…不行!”


    她急促地摇头,声音带着哭腔,“大人,我不能走!我…我现在是柳姨娘身边最得力的人,郡王…郡王也时常夸我懂事…准备收我入房…我…我过得很好,真的!比…比在外面当个朝不保夕的绣娘强多了!”


    她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小腹。


    动作极其轻微,却没能逃过凌战锐利的眼睛。


    凌战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


    那眼底深处的留恋和那下意识护住小腹的动作,说明了一切。


    孙茂口中的“眼睛”,早已在锦衣玉食和看似安稳的地位中,生了根。


    甚至可能有了新的牵绊?


    她不愿,或者说,不敢离开这个看似华丽的牢笼。


    “这就是你的选择?”凌战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是…是的!求大人开恩,放过我吧!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金素儿哀求,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怕凌战,还是怕失去现在的一切。


    凌战沉默了片刻。


    暖阁外,巡逻护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时间紧迫。


    “好。”


    凌战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然。


    “人各有志,强求无益。今日之后,前尘旧怨,一笔勾销。”


    她手腕一翻,一个沉甸甸、毫不起眼的灰布小包从窗缝塞了进去,落在金素儿手中。


    “拿着。里面是金叶子,足够你应急。”


    凌战的声音毫无波澜,“若真有走投无路、性命攸关之时……”她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用特殊油脂处理过的骨哨,其末端刻着一个极微小的雪花印记那是雪翎鸟的标识。


    她将骨哨塞入小包。


    “吹响此哨。附近若有‘雪翎’,它会将你的位置和‘雪花’标记传回。”


    凌战的目光锐利如刀,直视金素儿惊恐的眼睛,“记住,只有一次机会。它只会为你飞这一次,我们也只会救你这一次。这是看在…你父亲金校尉当年与我袍泽一场的情分上。”


    听到“父亲”和“金校尉”的名字。


    金素儿浑身剧震,眼中瞬间涌上复杂的泪光,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份“情分”,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捅开了她刻意遗忘的过去。


    “你好自为之。”


    凌战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淡漠,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话音刚落,她的身影已如鬼魅般融入更深的黑暗,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金素儿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灰布小包,骨哨坚硬的触感硌着掌心。


    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泪水无声地滑落,打湿了华贵的锦缎。


    小包里的金叶子沉甸甸的,是自由的可能,也是斩断最后情分的利刃。


    而那句“只会救你一次”。


    如同冰冷的枷锁,既给了她一丝绝望中的微光,也彻底断绝了回头路。


    她知道自己做出了选择,也永远失去了什么。


    暖阁外,巡逻的护卫脚步声渐渐远去。


    郡王府的夜晚,依旧歌舞升平。


    无人知晓,这深宅的一角,刚刚完成了一场无声的诀别。


    府外,暗巷。


    凌战的身影在几条街外的一处暗巷中与小队汇合。


    她面沉如水,周身散发着比夜色更冷的寒气。


    “大人,人……”一名修罗卫低声询问。


    “不走了。”


    凌战的声音毫无起伏,打断了问话。


    她抬头,望向郡王府那巍峨的轮廓,眼神复杂难明。


    有对故人后代的失望,有对人性趋利的了然,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就在这时,夜空中传来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幻觉般的羽翼破空声。


    一只通体雪白、唯有眼珠如红宝石般璀璨的鸟儿,如同夜空凝结的精灵,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凌战抬起的手臂上。


    正是她豢养、由小石头精心训练的雪翎鸟“素影”。


    “素影”亲昵地用喙蹭了蹭凌战的手指,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清鸣。


    凌战从它脚爪上取下一个小小的、密封的蜡丸。


    指尖微一用力捏碎,里面是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


    她快速扫过纸条上的密文。


    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无比,转向城东张府的方向。


    “走!去城东!”


    凌战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沈厌那边,有变!”


    “素影”振翅而起,化作一道白色流光,率先消失在城东的夜幕中。


    凌战与小队成员再无迟疑。


    紧随那道白影,如利箭般射向另一个同样深不见底的漩涡中心。


    城东张府的气派丝毫不逊于郡王府,朱门高墙,庭院深深。


    然而,与郡王府西苑的暖香融融不同。


    张府后宅深处的一座独立绣楼,虽也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精致与压抑。


    沈厌带着沈泓和两名如同影子般的修罗卫。


    轻易地绕过了府内因家主不在而略显松懈的守卫,潜行至绣楼下。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有些腻人的熏香。


    掩盖着某种更深层、更令人不安的气息。


    根据孙茂的供词和凌风前期的情报,张侍郎的“怪癖”对象,是一位被买来的绣娘,名唤“红芍”,因其一手惊艳的苏绣而被侍郎看中,实则是其病态嗜好的玩物。


    他们此行。


    是因红芍父亲,前太子帐下,已故清流老臣,务必将其救出。


    绣楼二层的暖阁内,光线明亮得有些刺眼。


    一个身着艳丽桃红锦缎衣裙的女子,正背对着窗户,坐在一架巨大的绣绷前。


    她身形纤细,肩背绷得笔直,乌黑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插着几支价值不菲的金簪步摇。


    她的手指在绷面上飞快地穿梭。


    针脚细密得令人惊叹,动作却透着一股僵硬的麻木。


    沈厌的目光锐利如鹰,瞬间捕捉到异常。


    女子裸露在宽大袖口外的一小截手腕上,布满了新旧交叠的、浅粉色的疤痕。


    形状扭曲,像是被什么反复烫伤或勒缚过。


    她脖颈后侧,在发丝勉强遮掩下,也隐约可见类似的印记。


    房间角落里,一个巨大的、造型奇特的鎏金鸟笼空置着。


    笼门敞开,里面铺着柔软昂贵的锦缎。


    空气中除了浓香,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腥甜气息,混杂着药味。


    沈泓站在沈厌身后。


    他的“嗅觉”天赋在此刻被催发到极致。


    他闻到了。


    浓烈熏香下掩盖的血腥味,是陈旧和新鲜的混合。


    一种特殊药材的味道,用于止痛或愈合?


    女子身上散发出的、一种深沉的、近乎绝望的麻木气息,以及……一丝病态的倔强?


    这气息让他心头一凛,顿感不妙。


    沈厌对沈泓使了个眼色。


    沈泓会意,指尖凝聚一缕极其细微的内劲,如同微风拂过,精准地弹开了暖阁后窗的插销。


    轻微的“咔”声,让绣绷前的女子身体猛地一颤。


    如同受惊的兔子。


    她倏然回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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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甚至可以说稚嫩的脸庞,看似15岁实则18岁。


    五官精致如画,本该充满灵动的双眼,此刻却空洞得吓人,像两潭死水。


    只有在看清窗外阴影中站着的、并非她恐惧的那个身影时,那死水中才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随即被更深的茫然和恐惧覆盖。


    “谁?!”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长期压抑下的沙哑和颤抖,本能地想要呼喊。


    却又死死咬住了下唇。


    沈厌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滑入室内。


    沈泓紧随其后,两名修罗卫留在窗外警戒。


    暖阁内,那股令人窒息的气息更加浓重。


    “红芍?”


    沈厌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受令尊故人所托,带你离开此地。”


    少女浑身一抖,下意识地抱紧双臂,往绣绷后缩了缩,眼中恐惧更甚。


    “令…令尊?什么令尊?不…不认识!你们是谁?出去!快出去!”


    她完全否认了身世,对“离开”二字表现出强烈的抗拒。


    “大人…侍郎大人待我极好!锦衣玉食,教我最好的绣艺…我…我不走!外面有什么好?都是苦!都是饿!都是打骂!这里…这里才是我的地方!”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病态的急切和狂热。


    眼神慌乱地瞟向那个巨大的空鸟笼。


    又猛地看向房间角落一个不起眼的、连接着铃绳的小铜铃——


    那是紧急呼救的装置!


    沈厌眼神一冷。


    沈泓也瞬间明白了状况的严重性——这女子不仅被驯化,精神已极度扭曲。


    对施虐者产生了病态的认同和依赖!


    她根本不相信他们是来救她的,甚至可能视他们为破坏她“安稳”生活的敌人!


    “动手,打晕带走!”沈厌当机立断,对沈泓低喝。


    强行带走是下策,但任务必须完成!


    沈泓身形一动,正要上前。


    危机骤起!


    就在这一刹那,红芍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她不是按铃,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扑向旁边一个装饰用的巨大瓷瓶。


    狠狠将其推倒在地!


    “哐当——!!!”


    震耳欲聋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惊雷炸响!


    瓷器粉碎的刺耳声音瞬间撕裂了张府的宁静!


    “有贼!有刺客!快来人啊!!”


    红芍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发出凄厉尖锐的尖叫。


    声音里充满了对“入侵者”的恐惧和对“保护者”的呼唤!


    “该死!”沈厌脸色一沉。


    楼外远处立刻响起了护卫的呼喝声。


    火把的光芒如同被惊动的蜂群。


    从几个方向迅速朝绣楼方向汇聚而来!


    “她疯了!”


    沈泓又惊又怒!


    看着那个蜷缩在碎瓷片中、眼神却带着一种扭曲“胜利”光芒的女子。


    那股麻木绝望的气息混合着血腥。


    让沈泓的心寒与悲伤,几乎凝成实质


    “走!”


    沈厌当机立断放飞雪鸟。


    他知道此刻强行带走红芍已不可能,反而会陷入重围。


    他一把拉住沈泓,就要从后窗撤离。


    此时后院已经开始乱了,明显早有戒备。


    护卫的脚步声匆匆向此处集结。


    就在这时。


    “咻——!”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精准地钉在绣楼前院冲在最前面的护卫脚下!


    箭尾剧烈震颤,发出嗡鸣!


    紧接着,“轰!轰!”两声闷响。


    府邸东侧和西侧的院墙附近,几乎同时腾起两团浓密的、带着刺鼻气味的烟雾!


    瞬间遮蔽了视线,引起了更大的混乱!


    “是娘!”沈泓精神一振!


    一道矫健如雌豹的身影,伴随着数名修罗卫,如同神兵天降。


    从靠近绣楼的、浓烟弥漫的东侧院墙方向疾冲而入!


    正是接到雪翎“素影”示警、全速赶来的凌战!


    “这边!”


    凌战的声音冷静而清晰,手中劲弩连发,精准地压制着试图靠近绣楼的护卫。


    为两人撕开一条通路。


    沈厌毫不迟疑,带着沈泓,如同两道轻烟,瞬间掠出后窗,与凌战小队汇合。


    凌战看了一眼暖阁内那个在碎瓷片中瑟瑟发抖、眼神依旧空洞狂乱的少女。


    眉头紧蹙,却没有任何停留。


    “撤!”


    凌战果断下令。


    小队成员互相掩护,弩箭、烟雾弹交替使用,在混乱的护卫和弥漫的烟雾中,如同鬼魅般迅速脱离张府范围,消失在错综复杂的街巷阴影里。


    绣楼内,红芍听着外面渐渐平息的混乱。


    看着满地狼藉,缓缓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身体依旧在颤抖。


    但眼中那丝扭曲的“胜利”光芒,却渐渐被更深的空洞和死寂取代。


    她成功地“保卫”了她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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