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豪是被甄真扔出病房的。


    那一巴掌在他脸上留下清晰的手指印，强劲力道的余韵让他头脑发麻，大脑在一阵眩晕空白之后变得极其清醒。


    他像只瘦狗一样趴在门口，甄真居高临下地睥睨他，“快滚，梅姨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医院的人指指点点。


    “什么人啊？”


    “看着就像是追龙的拉。”


    “可怜他妈妈重病，他还这样。”


    “烂泥扶不上墙……”


    阿豪趴在地上足足几分钟都没有动静，久到大家以为这是具尸体。


    珊珊不忍看见哥哥这样，哭着蹲到他身旁去扶他，阿豪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陡然抓住妹妹的手，嘴唇微抽，憋出几个不成句的词：“阿妈，你好好照顾……”


    “知道，知道，你要去哪里？”珊珊着急问他。


    阿豪已经爬起来，双腿打颤地挪了两步，挣脱开妹妹的手，快走了几步。


    “哥哥，哥哥……”珊珊在身后哭喊。


    或者是这几声哭喊叫醒了他，阿豪陡然止住脚步，回头裂开嘴笑：“珊珊，哭什么哭，我过几天就回来了。”


    “我不要，不要啊，你回来。你又骗我。”


    “没有，哥哥这次真的没骗你，最多一个星期，应该就能回来了。”


    阿豪说这句话时，飘忽的视线从甄真身上滑过，又说了一句：“家里有急事，记得去大井那个青年中心找我。”


    “我最近工作很忙，没时间出来。”


    甄真微微狭眸。


    大井的青年中心？她好似听过，那里是教会的地方。


    宋绍廷又肯定地说阿豪没有再吸，他真的去戒毒了吗？


    她留了个心眼，跟在阿豪身后出了医院。


    阿豪在医院门前跨坐上一辆灰扑扑的黑色机车，跑车顺势跟上去。


    她不远不近地跟着，最后果然是回到了城寨。


    机车方便地穿进巷子里，她的跑车就不行了，只能在龙凤楼前面停下。


    就这一会的功夫，阿豪的身影早就不见了。


    谢丽娜正站在门口迎客，和她打招呼：“真姐，怎么回来那么早？廷仔呢？”


    “有事。”


    她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正要跑步前进去找阿豪，脚步刹住，回头看丽娜，“你知道大井的青年中心往哪边走？”


    谢丽娜指了个方向，还不放心：“要不我陪你去吧。”


    “不用，门口就你一个，不要走开。”


    她注意到店里的服务员三三两两地站在里面闲聊，只有谢丽娜规矩地站在这里迎客，眉心皱起：“让其他人过来，马上到晚市时间了，这么站没站相，像什么样子。”


    “这话你先给肥波说，让他去管。”


    谢丽娜怔住，红着脸道歉，转身去里面传话。


    甄真转身往大井的方向走去。


    城寨有个标志性的建筑就是天后庙不远的大井，一口有悠久历史的古井，以前这里的人饮水都去那里取，后来城寨的人越来越多，一口井实在无法满足需求，才打了其他的井，这口古井被封闭，旁边设起了水喉。


    街坊习惯叫那口井附近的区域为大井，旁边有学校和众多商户。


    甄真找了一会才找到地方，密密麻麻的小商铺和居民楼占满她的视线，数不清的红绿招牌里，她愣是没找到青年中心的牌子。


    她只能走进一间牙科诊所问路。


    “老伯，青年中心在哪？”


    老伯穿着白大褂，扶上眼镜，撩了她一眼，“去青年中心做咩啊？你也吸那东西？”


    “没，我找个人。”


    “哦，希望你找的那个人已经戒掉了。”他顺手指了个方位，低头看报纸，“那间铺头的侧门进去就是了。”


    甄真恍然大悟，走过那间毛巾厂就看见一个狭窄楼梯，楼梯底下别有洞天，有一扇门，门旁边一个指示牌，青年中心从这里进。


    门前没有任何装饰物，她矮身推门进去。


    里面终于能站直身体，这栋楼的构造奇特，像是夹在两栋房子之间，从而形成一个三角形。


    她站在一个小厅里，里面摆了几张圆桌，左边是一张高台，类似于问讯处，不过现在没有人。


    整个厅里都没有人。


    她往里面走了几步，偏头看见左边被隔断的房间里有很多人，他们都统一盘腿坐在地上，稍高的台子上有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正盘腿闭眼说着话。


    “大家放轻松，不要有任何杂念……”


    声音很温和，伴着柔和的音乐，让人放松。


    大家也跟着她温柔的语调挥手，闭眼调整呼吸，也有人是睁着眼，脸上或茫然无措，或者意兴阑珊，也有嗤之以鼻的……


    甄真扫视一圈，找到了熟悉的身影，阿豪在人群中显得很突出，不只是因为他高瘦的身体，更是因为他躁动不安的神情。


    他睁着眼，盘着的腿还算安分，手臂的舞动显得力不从心，和台上的老师从没协调到一处。


    他的心并没有如同老师说的安静下来。


    她凝神看着里面，也感知到身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应该是个女人，因为脚步声很轻。


    那人的声音也很轻，从她背后传来，“您有什么事吗？”


    粤语的口音并不正宗，居然夹杂着一点她的乡音。


    甄真豁然转头，身后的女人正含笑看着她。


    因为惊讶，她微微张唇，然后迅速恢复常态，只因为一个人的外貌表现出这么明显的震惊就很不礼貌。


    女人上了年纪，个子很高，两鬓斑白，眼睛很漂亮，给她似曾相识的感觉，唯独左边脸上狰狞的疤痕不能让人忽视。


    紫红色疤痕怪异扭曲像是一条条蜈蚣盘旋，从左脸的太阳穴一直延伸到脸颊中间，给人很强的视觉冲突。


    她似乎很习惯别人异样的目光，兀自笑了笑，把手上的工具放在一边，继续低声说：“您找人吗？”


    “他们正在上课，还有一会才能下课。”


    这个女人的声音很好听，如果她脸上没有怪异的疤痕，应该会是个很温柔的美人。


    甄真回神：“是的，我在这等一会吧。”


    她本来只是进来看看，确认阿豪是真的来戒毒了，却鬼使神差地冒出要等人的话。


    女人弯起眼睛，示意她可以坐在那边。


    “那你等一等。”


    她开始拿出毛巾擦拭门窗。


    甄真坐下，看了一会别人的劳作，那位阿姨兴许是怕她无聊，还问她要不要喝茶，于是打开了话题。


    她说不用，接着问：“阿姨，你一直在这里做清洁？”


    “是的，做了很多年了。”


    “听你口音是大陆人？”


    阿姨征愣片刻才恍然地反问：“是吗?大家好像都这么说。”


    她对上甄真疑惑的眼神，解释：“我不太记得到底是哪里人了。”


    “哦，对不起。”甄真征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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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慨，没能问出下一句话。


    阿姨坦然地说：“没事的，我现在也很好，这里很好。”


    她依然忙碌个不停，擦完台面开始拖地，每个角落都被扫的很干净。


    这时候有人从楼上下来，和阿姨打招呼：“何姐，累了就休息一下。”


    “不累，不累，我快干完了。”


    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子意外地看向甄真，“小姐，您是来……”


    “哦，我来找个人，叫张永豪。”她说明来意。


    男子先自我介绍：“我叫刘志明，和白修女一起负责这里。”


    “张永豪才来没多久，现在正是他最难熬的时刻，如果你是他的家人，可以给他多一点支持。”


    难怪他这幅模样，原来是戒、毒导致的。


    不过，总归是个好的开始。


    “一般要多久才能成功戒断？”她忍不住问。


    “看个人意志力，少则几个月，多则几年啊。”刘志明很有经验，“阿豪应该不是瘾最大的，会成功的。”


    何姐也插话说：“你相信刘牧师和白修女，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帮助很多人戒了。”


    “这里的活动很多，你看，他们做完瑜伽冥想，等会还要去学武术，还会有音乐课，每天很忙的……”


    甄真宽心不少，留下了电话和住址，嘱咐他们有事情可以去那里找她。


    刘牧师看到龙凤楼三个字，眼神微震：“你就是大威嫂？甄真？”


    “是的。”


    “我听说你让振威做正经生意了，太了不起了。”


    甄真羞愧：“比起你们做的事，我做的很微不足道。”


    “我以后会常来的。”


    回到龙凤楼时，正好是晚市开市的繁忙时间。


    门口站满了迎客的服务员，客人络绎不绝，车水马龙。


    生意日渐地好。


    甄真露出一点笑容，随即看到于家的劳斯莱斯徐徐停在门口，这又引起一阵围观。


    于天佑好脾气地下车，和大家寒暄，宋绍廷和于慈安也从车上下来。


    “是廷仔哦。”


    “于家的车送回来的哦，好有面子。”


    “那个姑娘是于家大小姐吧。”


    门口的服务员自己叽叽喳喳地议论开了，甄真扫了一眼这群人，“不用迎客？”


    姑娘们这才讪讪住嘴，做出恭迎贵客的样子。


    于天佑的眼神早就定在她身上，这会来到她面前，眼中的光彩更甚：“阿真，人给你平安送回来了。”


    说完这句，他又低头凑近和她耳语：“全辉已经进去了。”


    甄真诧异，警署的动作还挺快，她两眼发亮说要谢谢他。


    他调侃：“就这么谢吗？”


    “来都来了，当然要留下来吃饭。”甄真从善如流，明白他什么意思，因为于慈安的眼神表达得再清楚不过了，她要留下来吃饭，还要和宋绍廷一起吃。


    “慈安，过来，今天我请你吃龙凤楼最好吃的东西。”


    她一招手，于慈安已经迫不及待地过来跨住她的手，亲昵地说：“阿嫂太好了。”


    一行人往里面走，于慈安挽着甄真的手，于天佑走在甄真右边，只有宋绍廷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他时而抬眸瞥一眼谈笑风生的三个人，掌心握紧。


    于慈安叫阿嫂的样子，让人很容易误解。


    他快走两步，突兀地从后面抓住甄真的衣袖，“阿嫂，我有事和你说，你们先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