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想，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眼神啊。究竟是多么绝望，才能够让他露出如此“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悲哀。


    这一刻，他知晓自己可以与这个眼神的主人对话。


    盛宣淮屏息，而后调整好自己的声音后，温润开口，“老人家，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饶是盛宣淮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如今也是头一次看到这么绝望的眼神。


    那是文字所无法形容的绝望，如果硬要形容，那盛宣淮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行尸走肉”！


    “我......我找不到公平了。”


    似乎在泣血，那眼神的主人声音嘶哑，如同渴了很久的人费尽最后一丝气力说出来的话语。


    “我本是农家一老翁，有着自己的几亩地，子孙满堂，也算是小康之家。可就在某一天，村里的恶霸看中了我家的儿媳，见我家儿媳软硬不吃，便霸王硬上弓。我儿归来时，见儿媳早已经不堪受辱自缢而亡，我儿一怒之下，欲要除那恶霸而报仇。却不曾想......那恶霸因为怕我儿子事后寻仇，早就安排打手藏匿两边，杖杀我儿。”


    说着，那眼神的主人整个面盘露了出来。


    满面的沟壑是岁月的痕迹，一条如同蜈蚣形状的伤疤似乎在宣示着不忿。


    “我之老妻气急攻心而死；我之幼孙在浑浑噩噩间，掉入湖中死去；我之田地，被恶霸霸占......我去找官差老爷，却未曾想那官差老爷是那恶霸之友，二人狼狈为奸，给我行了面刑，倒打一耙，倒使得我之籍贯沦为奴籍，祖宗基业，于我之手，彻底断绝。”


    “县城之官管不到，我就想去郡城、京城找更大的官差来管......可，我为奴籍，终生不得离开村子之内。可，我祖宗世代清白......我，不甘啊。”


    “你说，为什么呢？我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左右我都求了个遍。可乡里邻居，因为畏惧那恶霸权威，不敢吱声，纷纷远离我，甚至有些人还劝我说，忍一忍吧。可，灭门之仇，怎么能忍？我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了啊！”


    “逢人他们便说我是疯子，可我倒还真想成为疯子，可疯了，我家的仇谁来报？”


    那老翁絮絮叨叨，泪流满面，字字泣血。


    “所以，公平在哪里？”


    他说，盛宣淮在听。


    这一刻，盛宣淮也在思考，公平是什么？


    它能是什么？应该是是什么？


    这一刻，他看着这个老翁，当真是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所谓满口大义的公平，在不实践这一前提上，都是空话。


    世人多遇不公，可这不公又有谁能够解决呢？


    许久许久，盛宣淮闭眼沉思许久。


    他的眸子，似乎被拉入空中，注视着太初神岛一十三州，看着千千万万的太初子民。


    “公生明，偏生暗。”


    他在凝视。


    这一刻，他的脑海里缓缓浮现出一个字，“平”！


    他乃当世行走的文圣，他修练气、筑基、金丹，修出了三字诀。


    善！


    恶！


    杀！


    如今，他悟出了独属于自己文道元婴的第四字，“公”！


    “老人家，可否指路？”


    盛宣淮回神，睁开眸子，眉色平静，只是身后四字之中，四字绽放极大的光亮，使得这黑暗被驱散。


    故他善，他要让天下有公平的公；故他恶，他要让天下有畏杀字而不敢违背公平。


    “你会为我报仇？”


    “老人家，我这叫除害。”


    “可他家族势大，县里官差乃他挚友，杀了他，你可是要坐牢！”


    “老人家，若畏此，那天下永远都见不到公平。”


    “可......”


    “无须为我担忧，我与尔相聚于此，便是为了除暴安良。”


    “我只知，杀！”


    谁说读书人就一定要之乎者乎的优雅。他不一样，他要的文道，读书人可是能够拿得起十八般武器的。


    若是阁下不通人言，不晓大义，满身兽性，离兽还差些距离，离人已经很远的话，他们也可以略通些拳脚。


    下一刻，某世某界某村，有一白衣少年，在一老叟的带路下，走了进去。


    “啊啊啊啊啊，放过我，我再也不敢了。”


    “不要不要，我不想做太监，啊啊啊啊啊。”


    “都是他做的，不关我事啊！！！我都认，我都认，对不起。”


    “我都说对不起了还要我怎么样！你还想要什么？钱？我有，我全给你了，不要啊。”


    此刻，村子里，有圣人言，“我曰，汝为禽兽矣。”


    此刻，那老叟随地拿起锄头，仿佛焕发生机，一秒打出了六锄的恐怖残影。


    一秒六锄不是老叟的极限，而是为了听到出生的哀嚎。


    “无须多言，下地府跟我老祖宗说去吧！”


    那老叟仰天狂笑，未语泪先流，言语里都是大仇得报的畅快。


    “大胆大胆，你们居然敢当众杀人，这是视国法何在，上上上，全抓回牢里面壁思过。”


    “啊啊啊啊啊，大爷大爷，对不起，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这帮人真该死啊。呜呜呜，能不能放过我。”


    “我错了我错了。”


    “你们怎么能够这样子，他只是不小心杀了人，又不是故意的，你们怎么能这样子。我看你这白面儿郎生的俊俏，心肠怎忒歹毒。”


    “算了算了，他们已经受到惩罚了，就这样子吧。”


    “啊啊啊啊啊啊，放过我放过我，我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别哭哈，我不是故意的。”


    空气中，瞬间弥漫着刺鼻的血气，而老叟却时隔多年难得嗅到了春天的芬芳。


    “先生，谢谢您。”


    老叟终于脱力，手中锄头脱落，而后含笑倒下。


    大仇得报！！！


    “一路走好。”


    盛宣淮荡去血气，眼前幻影破碎。


    这是心魔道吗？不是，这不是属于他的心魔道，这是没有得到公平的人的心魔道。


    他替他们渡了这劫，往后，他希望他们要一路顺遂。


    这一刻，他彻彻底底的顿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