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针不够长，戳不进去了……”


    “加大药物剂量，刺激她的海马体。”


    “已经三天，还是没有出现画面和情感波动……她真的不记得封神战争的记忆了。再继续下去，可能影响到自我认知了……”


    玉衡医院手术室外，隔着玻璃，许许多多年轻的研究员正在观摩这场关于记忆恢复的人体实验。


    其中一个和同门小声探讨：“我听说满足一个人的执念，可以激活深层记忆，你说我们要去提案一下吗？”


    “这是玄学吧？”


    “但是如果有用，可能就拿到进玉衡医院实习的机会了！”


    “风险太大，还是别给教授们添乱了。他们肯定会有办法。”


    崔珊坐在一旁的休息椅上，正准备把这里的情况汇报出去。


    听到这番对话，她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思索一番，点开崔家内网通讯录，找到一个中年男人的头像。


    “我有个活儿你干不干，有好处，关于你的‘女儿’……”


    *


    朝歌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还在“意识战场”里，没有停下杀死黑衣人的动作。每杀掉一个人，摘掉夜视仪，露出的都是她熟悉的人脸。


    灰雀、文栖星、老师……还有小叶。


    朝歌平静地睁开眼。


    她没有被诡谲恐怖的梦吓到，梦境与事实相反，从心理学上分析，她这是内心极度不安的表现。


    她太孤独了，信任的战友死了，相识相知的好友抛弃了她，指点迷津的师长也联系不到……她被困在礼台市，困在不属于自己的身份里。


    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或许是睡足了觉，朝歌头脑清晰地想起崔承序在高铁车顶上说过的话：“愚蠢的猎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才是猎物。”


    胳膊传来钝钝的痛感，她低头一看，手臂上的伤口被人缝上了。


    她奇怪地裸身走进厕所照镜子，居然后背的伤口也贴满了大小不一的绷带。


    不会是他干的吧……


    “咚咚”


    门口传来敲门声，朝歌穿好衣服去开门，果然看到郑南国提着早餐。


    她表面冷静，内心狐疑地把新伙伴放进来。不知道昨晚才建立的合作关系，怎么值得他帮忙料理伤口？


    “我照着小叶的备忘录给你买的早餐……你应该喜欢吃吧？”


    “……应该吧。”


    他把精巧的提篮餐盒打开，取出里面的无添加蔬果汁、藜麦粥、水波蛋、全麦面包、酸奶以及一片烟熏三文鱼。


    见鬼了……谁会爱吃这些！


    朝歌吸吸鼻子，闻到一股浓烈的油香。


    只见郑南国又打开一个塑料袋子，里面是两根油条、豆腐脑、卤蛋以及一根卤鸡腿。


    她实在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郑南国也察觉不对了：“你不爱吃？小叶的作为助理……连你的饮食习惯也记错？”


    “不，他应当不会记错。”


    以小叶面对她测谎举动的反应，他对她太熟悉了。至于为什么会记录她吃这么“健康”的早餐，一定另有原因。


    “那么，我们都按照他的记录来。”


    郑南国把全麦面包推到她面前，捏着油条咬了一口：“不然，恐怕会露馅。”


    是啊，一个假崔家大小姐，一个假助理。一个失忆，一个情报不足。真他爹的绝妙搭配。


    朝歌认命地咬着干巴的全麦面包，认命地咽下蔬果汁……过了会儿，面前递来一半撕下的油条。


    “……”


    她淡定地接过，加入豪华健康早餐。


    “我从他手机里看到了他的个人信息。”


    郑南国继续分享情报：“小叶有个姐姐在住院……”


    朝歌立即就想到遗言：“什么病？”


    “关于病手机里没有提及，不过，他姐姐似乎是个研究员，因为实验事故才受伤住院。”


    “根据医疗账单来看，礼台市的医保承担了很大一部分，小叶并不需要再付多少费用。但他父母年迈，他身为崔家助理，没有时间照顾，姐姐住院后，父母住进了玉衡医疗旗下的养老院。”


    玉衡……这不就是她昨天醒来的医院么？


    “这项福利是崔家给的，如果小叶死亡，就不会再提供了。”


    原来如此，小叶遗言里真正希望她照拂的是这个。朝歌喝完藜麦粥，分析道：“现在你扮演小叶，他的父母将继续生活在养老院。正好互相不常见面，减少了暴露风险。”


    郑南国点点头，又说：“同时我也再次确认，大小姐另有其人。虽然崔家没有在媒体上公布过她的名字，但她和你，在日程记录中是不同的存在。”


    “你的日程经常去崔氏分家，而不是本家。这个看手机地图历史定位就能知道。”


    这么看来，她的“崔大小姐”身份是最容易暴露的一环，并不需要她做多少推理。只要小叶拿着手机向她揭发一切，崔珊努力半天的结果就不攻自破。


    “关于封神战争，小叶这个层次的员工接触不到，只能去崔家查了。”


    二人收拾好残羹，郑南国用小叶手机定位崔氏本家，叫好了无人驾驶车。


    朝歌推开房门，瞳孔猛然一缩——是崔珊！


    她不知已经来了多久，抱胸好整以暇地靠着走廊的墙壁站着，用那张甜美的少女脸朝她笑：“好姐姐，你一晚上没有回去，让我好担心啊！……啊，是和小叶出来过夜了啊！”


    朝歌一怔，迅速转身，就见活生生的小叶站在那里，手里挽着她的冲锋衣，朝她和崔珊露出温和的微笑。


    郑南国变身的反应很快，朝歌放心下来，镇定地回答：“昨天坐的出租车半路上和别人的车撞了，小叶受了点伤，我带他就近住酒店了。”


    “原来是这样啊！”崔珊笑得暧昧，眼眸中却没有一丝暖意。


    她冷冷地瞟了眼郑南国，挽住朝歌：“走吧姐姐，家里人都等着呢。”


    还是那辆奔驰迈巴赫S，这回朝歌没有拒绝，她和崔珊一起坐进了车内，郑南国则坐在了副驾驶。


    不知行驶了多久，她听到郑南国用小叶的声音说：“你走错路了。”


    你走错路了。


    简直就像昨日场景重现，朝歌骤然紧张起来。


    就听司机回道：“没有错，这是崔珊小姐要求的。”


    朝歌缓缓看向崔珊：“怎么回事？”


    崔珊扬起下巴笑：“姐姐，我在帮你回忆起重要的事情啊，所以才会换个目的地。去你拿到封神战争入场券的地方。”


    朝歌注意到崔珊的语气，她不再用那种恭敬中带着撒娇的妹妹口吻说话。更改行程却不告知，也不像把她当成大小姐的样子。


    看来“崔大小姐”的假身份双方已然心知肚明。


    那么崔珊手中的筹码，就剩下注射在她身上的神经激活剂，七天死亡倒计时。


    而这个威胁，她已经靠“意识战场”里得到的强壮体质给覆盖掉了。


    谁赢谁输，还未可知。


    既然崔珊要揭晓和封神战争有关的情报，朝歌便照单全收。


    迈巴赫一直开到一条河堤。这是条自然河道，没有光伏护城河那些高科技的硬物，让附近显出和礼台市外一样的郊野风光。


    车停在了一座院子敞开的铁栅栏门前，守门的老头露出热情的微笑。


    “崔珊小姐，又和大小姐来看我们……了？”他看到跟着崔珊下车的朝歌，脸上有些疑惑，“你是？”


    接着院子里传来密集的跑步声。


    “大小姐来啦！”


    崔珊已经抱起一个小女孩，朝她微笑：“姐姐，你就是在这间福利院，拿到入场券的。”


    入场券这玩意……靠献爱心给的吗？


    朝歌有些懵怔地观察四周，并没有看到什么监控，那谁来判定，可以给她这个入场券？


    还是说，判定的那一方……不是人类？


    就在这时，她的视线无意中和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小男孩碰上了。


    小男孩手里拿着一个皱巴巴的苹果，狐疑地打量着她。突然，他指着她大喊：“不对，你不是大小姐，你是谁！”


    抱着朝歌膝盖的小女孩听到这话，轻轻松开手，仰头看她，然后哇地一声哭出来：“呜呜，大小姐变样了，她变凶了！”


    “笨蛋，才不是变样。她根本不是大小姐。”小男孩狠狠地瞪着朝歌，“你是什么人，你用了什么办法假装大小姐，居然还把崔珊姐姐都骗了！”


    崔珊露出纯洁无害的表情：“小朋友你在说什么啊，她就是大小姐啊。”


    小男孩愈发生气，他径直把那颗苹果向朝歌扔了过来：“丑八怪，你快现出原形来！”


    朝歌僵直地偏头躲开。


    崔珊笑着看向她：“我的好姐姐，你这下想起来了吗？”


    “嗯，想起来了。”


    朝歌直直地看向她：“想起来我不是崔大小姐，想起来你现在……是想羞辱我。”


    “哈哈哈……”崔珊翘手半捂着嘴，笑得十分具有上流社会优雅的姿态。


    她鄙夷地转眼看过来：“我以为，陪你演了一天一夜的过家家，你应该知足了，至少知道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眼见气氛不对，看门老头已经把孩子们都唤回了福利院内。


    空旷的地面，就剩下站在车外的她们。


    郑南国的手停在了门把手上，他没办法下车——司机手里的枪正对准了他。


    “这也是崔珊小姐要求的？”


    司机弯了下嘴角：“谁叫你不会选择主人呢。”


    河堤上开来了另一辆轿车，朝歌看见昨天在医院见过的崔家大哥西装革履地从副驾驶上下来。


    人都到齐了。


    “我很好奇，”她沉着下来，“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陪我过家家，扮演‘崔大小姐’对我恢复记忆有帮助吗？”


    “你以为我愿意？”崔珊冷笑，“要不是对你做了好多人体实验都撬不开你的嘴，我又怎么会听从医生建议，满足你扭曲的嫉妒心来打开你的深层记忆。”


    嫉妒心？朝歌眯起眼。


    “你对大小姐的嫉妒，都到了家族内部人尽皆知的地步。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敢的，处处模仿她，处处与她争……你该不会以为作为崔家遗失的血脉被找回来，你就是个重要角色吧？”


    朝歌浑身一震：“什么？！”


    崔珊叹了口气，似乎已经不耐烦了：“我劝你，最好老老实实把情报都说出来。不然的话……”


    她从怀里掏出一只药剂包装，晃了晃：“七天之后，我们不会再给你第二只神经激活剂。到时候，浑身不能动弹那种生不如死的感受，你可以好好品尝。”


    果然……图穷匕见。


    或许是胜券在握，崔珊的话又多了起来：“我真是做慈善，让你能自由走动七日。你知不知道，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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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也来礼台市了。他们启动了第三方监管模式，族里忙成了一锅粥。族老已经决定，如果你拿不出情报，七天后的会谈就杀了你给郑家赔罪。”


    车内的郑南国愣住了，父母确实正大光明进来交涉大哥的事，此时此刻人应该就在崔家。但他们绝不会提出这种要求！


    云雾遮住了才将凌空的太阳，河堤上凉风阵阵，让周遭变得晦暗又萧瑟。


    朝歌现在已经彻底冷静了，明确了两件事。


    一，她没有关于封神战争的记忆。


    二，没有记忆，她就得死。


    唯一结下的盟友，车里坐着的那个同样也需要这份记忆。现在，她彻底的孤立无援，


    那么，最后的选择就只有——消灭敌人，尽可能的逃离这里。


    她刚做出战斗姿态，却在这时，两声闷闷的枪响从车里传来。


    二人同时一惊，就见郑南国拉开车门，沾血的手上握着枪对准崔珊，向朝歌大喊：“快，你去开车。”


    朝歌来不及吃惊他会帮她，立即就要从副驾钻进去。


    下一秒崔珊竟然不管不顾地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她的腰。


    朝歌毫不留情，转身扭断了她的胳膊。


    “你——”崔珊一声痛呼，“你的力气竟然恢复了……”


    又是几声枪响，从远处传来。郑南国按下朝歌的头，对着崔家大哥回击。


    他凝神闭气，手臂靠在车顶崩的挺直，训练有素地开枪。子弹如预料的那般朝崔大哥躲避的路线而去，马上就会命中心脏。


    然而事情却从这一秒开始诡异起来。


    那粒子弹停在胸前半米处，再也没有往前进。


    与此同时，郑南国不能动了。


    朝歌也停在了原地。


    她好像被已经完全凝固的水泥包裹着，不止不能动，连呼吸也做不到，鼓膜在突突地跳。


    只有无法闭上的眼睛，持续向她传递世界的视觉信息。


    她看见，四周的空气中，好像漂浮着数不清的方块字。它们滚动着、闪烁着，持续不断，源源不绝。


    这是……轮回能力！？


    远处的黑色轿车后座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拄着拐杖的矮小中年男人。


    从另一个车门下来的男助理，快步赶到他身旁，为他披上大衣。


    他杵着地，缓步走到崔大哥面前，就像电影里的特效那般，伸手捻住那颗停在空气中的子弹。


    崔大哥跌坐在地，喘了口气站起身，朝中年男人鞠躬：“多谢二叔相救。”


    “我早和你们说过，不要搞这么复杂。去年小十五的婚礼，你也指挥失误放跑了她。”


    崔大哥扶稳眼镜，语气愈发恭敬：“晚辈还需您的指点。”


    二叔挥了挥手，挡在朝歌和郑南国面前的迈巴赫就像被无形的空气给推走了。


    看清了朝歌的位置，他身旁的助理从腰间掏出一把长匕首，随手一扔。


    那把匕首便飞到了朝歌身下，像被无形的磁场控制着一般，悬浮在地面上，刀尖向上。


    不……


    朝歌不祥的预感刚刚冒起，腿一软，身体忽然能动了。


    但她根本控制不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倒向匕首。


    “扑哧”


    匕首贯穿了她的肩头。


    “啧，”崔二叔瞟了眼助理，“你没放准啊。”


    助理赔笑：“您不是决定将她的大脑做成切片来提取记忆么。这是最后的办法了，我想活体做效果更好。”


    朝歌贴着地面的侧脸，很快就被弥漫出的血给浸湿。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生命在流逝，但什么也做不了。


    绝望，比当初在高铁上对决崔承序更深的绝望，整个淹没了她。


    这个人是战胜不了的存在，比她强大无数的存在。甚至不能用自己的命一换一，老练的敌人，根本不会让她有这个机会。


    这，就是崔家轮回者真正的力量……


    朝歌呆滞地盯着地面和天空交接的线，那里既有她的血，也有漂浮空气中的方块字。


    老师啊……你教我“把敌人的力量写进规则，征服它”……


    可如果敌人就是规则本身，那她又该如何呢？


    生理刺激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她凝望着视线里越靠越近的脚步，深吸一口气，用尽全部力气发出声音。


    “我……会想起来一切。”


    “还有六天……六天后的会谈，我给你们记忆。”


    “大脑切片，不如我亲口说的详细。”


    脚步停在了三米外。


    男助理回身请示了下崔二叔，见他没有意动，便继续来拿朝歌。


    “如果我死后，下一次的封神战争依旧失败了呢？”


    朝歌的双眸开始涣散。


    “你们……还能再开启一场吗？”


    黑色皮鞋站在了血泊里。


    “还会有一个崔朝歌……从里面活着……出来吗？”


    她阖上眼，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就在男助理的手即将碰到她时，中年男人咳嗽了一声。


    空气中的重压忽然卸了下去，郑南国和崔珊同时倒在了地上。


    “这孩子，说话倒有点道理。”崔二叔和煦地笑笑，“万一都失败，咱们就彻底失去轮回能力了，这个损失必须避免。”


    他瞟了眼郑南国：“记得转告她，不要耍心眼，六天之后，我依然可以在会谈现场把她做成切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