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 35 章

作品:《饶春

    躲过巡值的守卫,牧安和趁机携着云琼飞身入院。


    云琼来不及站稳脚跟,拾起裙摆就仓皇无措地奔去映水阁,一进院迎头当面撞上一脸惊诧的陈嬷嬷,云琼没有余力应对,径直绕开进屋,又飞快关上门。


    云琼直直朝一处贴墙靠着的柜子走去,那日仓皇,信和皮影戏偶被她一并锁进此处。


    屋内,被扮作云琼的淳乐腾一下坐起,见来人是她忙对着镜子拆卸下伪装,却瞧着云琼在一处矮柜前翻翻找找,里头写废的宣纸瀑布似的从柜橱一路淌泄在地。


    淳乐洗净面孔,换回原本装束,忧心走近,“姑娘出了何事……”


    云琼翻遍所有地方,颓然跪倒在地,只是摇头。


    不见,不见了……


    定是京旻又将东西藏起来了,书房,定在书房。


    云琼立时起身,脚下裙摆翻飞似莲,待至书房门前却被侍卫提刀挡住。她目不斜视,迎着刀刃步步向前逼近,侍卫不敢真伤了人,一时招架不住,渐渐后退,直至退无可退。


    云琼神色极淡,一步不退,拾阶逼近:“要么让开,要么杀了我。”


    侍卫两两相视一眼,哭丧着脸,收刀入鞘,低垂下身子,待人入了门,忙小声催促去禀报京旻。


    书案近一丈长垒着几摞卷宗文书,案头垒不下就堆在地上箱篓。


    云琼四处翻找,贴墙的架阁也没放过,一层层摸过,逐一搜寻,却连信封一角都未曾瞧见。


    额间泛出细密的汗珠,指尖止不住的轻颤,直至翻到架阁最底一层抽屉,她骤然拉开,却是空空如也。


    云琼瞳眸瑟瑟轻颤,整个人僵在原地。


    陈嬷嬷追着赶来,见屋内像遭了贼似的,惊了一跳,“云姑娘……”


    云琼听到声音没有回头。


    陈嬷嬷拄着拐杖走近,一脸关怀:“这竟是出什么事了?”


    她留意着云琼,拐杖杵在一片飞页上也没有察觉,正要支着往前一迈,脆生生的一页纸趁力打滑,整个人诶哟一声,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云琼迟钝地回眸来看,拐杖飞出,砸翻了三角鹤翔于顶鎏金铜炉,香灰扑了一地,一支巴掌大小的匣盒不知道从哪儿摔下。


    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吸引住云琼目光。


    云琼走近,拾起,揭开。


    ——里面压着一封又一封未拆的信笺,打开的瞬间,飞花似的瀑散在眼前。


    云琼怔了一瞬,又极快伸手,胡乱从空中抓回一封,颤着手撕开,抖开信:


    「昙儿,风寒可好了些?


    近来,母亲去傅宅拜访伯母,一是为瞧瞧伯母身子恢复的如何,二是想探探伯母口风,若伯母还认这一桩婚事,母亲有意两家再结姻亲,是悔也。


    可惜,伯母迟迟不肯相见,或许也是在怪我兰家遇事优柔,轻重不分。


    只是昙儿,婚姻大事不容相逼。你曾说京候以伯父性命相逼,你不得不从。可是眼下,伯父被夺职贬官,流放千里,正月初一便要押解南下。京候分明可以挽回,可以劝太子收回成命,可他没有,反助纣为虐。


    三千里路,寒月凛风,伯父不知有命到否……


    他应了诺,却如此戏弄,昙儿可知?


    想来是不知,昙儿不是冷心冷肺之人,摆不出作壁上观的姿态,也不会置伯父不顾。


    父亲道,圣上龙体已有苏醒迹象,若是伯父待到圣上苏醒,或许此事仍有一线生机……


    昙儿,昙儿…


    兰若简无能,无能……」


    信笺抖似蝶振,云琼羽睫扑簌,莹润的泪光嵌在眸中,悲极反笑。


    大年初一,押解南下…


    大年初一,押解南下……


    “姑娘,衣裳改好了,姑娘可要……”


    婢子捧着衣裳迈入,见屋内一片狼藉,脸上的笑意顿时凝滞,左看看陈嬷嬷右看看云琼,垂下眼,小声接上话:“姑娘可要……可要再试试……”


    云琼怔怔抬眼,目光落在她上手一抹刺目的红,赤霞流金,华服美饰,比寻常百姓的嫁衣华贵千百倍。


    院中有马蹄声传来,呼吸间,一抹玄色疾风似卷到门檐下,京旻气息凌乱,逆着光,携着凛冽寒意出现在她眼前。


    “昙儿……”


    云琼缓慢地眨动眼睫,视线从华服转至京旻脸庞,眉心轻蹙一下,一滴泪就顺着侧颊淌落。


    “崇义侯要罪女一袭红衣送父流放出京?”


    眼前人陌生的恍若从未相识,云琼羽睫一抖,垂落视线,轻声呢喃。


    “你还恨…是不是……”


    “我真是蠢……怎会相信,两条人命怎么可能轻轻揭过呢……”


    “可是……”


    云琼倏而抬眸。


    “大哥哥是我杀的,婶娘是我害死,所有的错事都是我一人犯下,爹爹从未负京府,从未薄待你。”


    “你尽可拿去我性命,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般对他!!”


    京旻肩头微僵,面色沉似铁青,他幽深眼眸闪过痛意,上前迈近一步,哑声道:“你冷静一些……”


    云琼摇头,澄亮的眼底浮现恐惧,用极其微弱的声音:“你要我尝尽你所受苦楚,要我同你一般孤寡于世,是吗?”


    “京侯,不,二哥哥,”云琼攥紧他的衣袖,身子往下软,“二哥哥,二哥哥待昙儿最好了,昙儿求你,求你放过爹爹,你放过爹爹,纵是将我凌迟……”


    凄惶的嗓音戛然而止。


    京旻抬手劈晕了她,揽过云琼瞬间失力的身子,他沉沉阖上眼,眉心重重拧起,疲惫的一声叹息。


    “去备一浓盏安神茶。”


    婢子跪在地上,头压在膝前,一下不敢抬起,这会儿听着吩咐声,低低应下一声,扶着倒地的陈嬷嬷悄然退出。


    京旻将她抱回寝卧,静静看着她泪迹未干的眉眼,直至昏厥,眉头都隐隐轻蹙着。


    凌迟……


    她怎敢脱口?


    京旻指节蜷了蜷,好半晌,抬手轻轻抚过她的侧脸,温软的触感从指尖传过,停滞的心脏好似才缓缓重新开始跳动。


    他眸光渐渐黯淡,微不可闻地叹息:“二哥哥这三字,不是让你这么用的……”


    喂下一盏安神茶,怀里的人呼吸渐渐沉了。


    京旻没再回府衙,或说,没敢离开床榻半步。他合衣躺在云琼身侧,将人拢进臂弯,粗粝的指腹自后圈在她的腕边。


    如此,她稍有动作,他便能第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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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间察觉。而后,眉间轻蹙着,缓缓阖上眼,细细盘梭着下一步谋划。


    云公接连遇袭。他原设想,假意松懈守备,引君入瓮。尽早将人揪出,云公也无需再做饵出京。


    可圣上已醒,下令命人严加防护,不容损伤分毫。


    这已然乱了计划。


    行刺贼子大多为死侍,被侍卫按下后,等不到问话,人已当场服毒自尽。


    看来,承王有意将局势做死。


    承王是皇长子,比之太子大不出五岁,往日一贯端作副仁厚性子,若不是在锡林发现端倪,也料想不到几次痛下杀手的竟会是他。


    只是他藏得太深太密,现下手中半点证据也无,无法说动圣上信服,只能一次又一次以身犯险。


    圣上身子虚乏,朝堂上仍是太子坐镇。如今京城中,对太子发落云公此举大为不满,却也只敢在暗中埋怨。


    可昨夜,太子才将圣上苏醒的消息放出,今朝便已有臣子公然递上弹劾奏疏,字字句句剑指太子刚愎自用,暴虐无道。


    往下一查,却也不过是个五品主事郎官。根基薄弱,分辨不清是受人唆使还是主动请缨。


    京旻眉头越拧越深,局势纷乱在他预料之中,这也是太子所求。只有这样,承王才敢趁乱出手,可倘若先出手的是些不相干的,又该如何?难道当真处置了不成?


    此事,需得重计。


    夜半时分,怀中人微微挣动束缚。


    京旻睁开眼,心口的节奏再次失控,悄然松了些禁锢,手臂搭落在她腰间将人往胸前带,察觉她身形忽而的僵硬,京旻动作也瞬间顿住。


    周身充斥着不属于她的苍白气息,云琼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睁眼,只有羽睫频频震颤,声音轻弱却坚定。


    “我要见父亲。”


    身后一阵沉默,缓缓吐出两个气音:“会的。”


    “明日……”


    “再议。”


    云琼咬住唇边,“今日已是二十五……”


    “已过了子夜,是廿六。”


    云琼咬唇,肩头止不住地震颤:“你若想让我同你一般孤苦伶仃的活着,尽可死心。爹爹死了,我就自尽……”


    “我说了,再议。”


    “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我知道。”


    灼热的泪顺着眼角淌落在他的手臂,京旻无声地承受,将人紧紧扣进怀里。


    她浑身都在颤抖,京旻将她揽过,面对着面,她双眼紧闭,唇瓣咬得发白,不肯睁眼看他。


    “云昙儿……”


    京旻叹息一声,抿出被她蹂躏出血的唇瓣,不躲不闪,甚至主动把虎口送到她嘴边,尖利的齿关落下,痛楚猛地传过。


    京旻似乎才感觉舒畅一些,他垂眼看着云琼,白净的脸颊没有半点血色,像缠绵病榻的伤患,沾泪的羽睫扑簌颤动,分明没有睁眼,可豆大的泪珠仍是一颗接着一颗往外溢出。


    渐渐地,虎口的痛意弱了。


    她低着头,攥紧揉皱了他胸前的衣裳,瘦弱的肩头频频颤抖。


    “京二……”


    “我会恨你的……”


    “倘若爹爹死了,我定会恨你的……”


    那也从不是他的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