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峰弟子方寸大乱，他们中绝大多数与裴云齐关系都很不错，如今骤然得知真相，心中大为惭愧的同时，又十分痛心，纷纷放下手中刀剑，将目光投向许思道，等待掌门发话。


    许思道面色铁青，厉声道：“逍遥峰弟子听令，速速捉拿弟子裴云齐！”


    他话音落下，一众人等四处巡视，左顾右盼，哪里还能见裴云齐的身影，想来裴云齐察觉情势不妙，早已逃之夭夭。


    逍遥峰众弟子个个往群英殿外追去，不多时便追出仙门道盟。


    混乱之中，叶岱渊后撤两步，高声大喝：“守卫听令！韩纪杀害边盟主之事板上钉钉，罪无可恕！还不速速将其拿下！”隐在人群四周的白衣守卫纷纷跃出身影，抽出刀剑，朝韩纪奔来。


    只听得呛啷啷的乱响，寒山宗弟子也抽出兵刃，纵身跃起，与数十个白衣守卫缠斗起来，群英殿上登时乱作一团。


    叶岱渊见寒山宗弟子人数虽少，修为却高，心知自己的人决计占不到便宜，又见各派掌门长老因事态不明犹疑不决，心想：“如今想接任仙门道盟盟主之事怕是再无可能，若是等事情全部败露，我便是逃无可逃，不如趁场面混乱之时，先行撤离，再图以后。只要韩纪解释不清边鹤潇之死，她便是仙门道盟的敌人，我又何苦此时与她正面相争。”心念一动，当即向仙门道盟外飞掠而去。


    韩纪早料到叶岱渊会趁乱奔逃，因而目光一直越过打斗的人群紧紧盯着他。


    叶岱渊身影方掠过屋檐，身后便传来嗤嗤一阵急响，来势凶猛，只得顿住脚步，回身躲避。只听得砰砰砰砰数声巨响，十余片树叶击在他身前两寸处，截去了他的退路。


    他惊愕之下，仰头看向树叶射来的方向，便见韩纪手持神谕剑朝他劈来。


    叶岱渊提剑回挡，剑刃相撞之下，喷出一口血来，身子剧痛，无力爬起。效忠于叶岱渊的仙门守卫见叶岱渊被擒，转身要来相救，分心之下，皆被寒山宗弟子擒获。


    叶岱渊以剑拄地，却见手中无妄剑在方才一击之下，剑鸣不止，剑身轻颤，久久不能平息，心知若再以无妄剑与神谕相抗，无妄剑必然被神谕削断。


    这把无妄剑虽不似神谕那般有名，却也是一柄难得的灵剑，可对上韩纪，顷刻间便要变为废铁。


    剑如此，人亦如此。


    他原本也是仙门翘楚，他原本也能做一个仗剑天涯的潇洒剑修，可自从韩纪将他打落寒山之后，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一切都是韩纪的错。


    都是韩纪的错！


    叶岱渊吐出一口血来，狠狠瞪着韩纪，厉声道：“韩纪，你已经用神谕剑杀了边盟主！如今又要来杀了我吗？！你有了神谕剑，我不是你的对手，石轩翰、卫扶光之死虽是裴云齐所为，但他们二人明知你杀了边盟主，还要救你，简直是死有余辜！我不愿见到逍遥峰与明霞宫因两个逆徒蒙羞，何错之有？！”


    韩纪冷眼看着他垂死挣扎，也听见仙门百家中传来的议论声，心知只要叶岱渊在，此事便无法了结。她提剑上前，把心一横，冷冷道：“事已至此，本座先替仙门道盟除了你这个祸害，再去请罪。”说着提起神谕剑，立时要将叶岱渊斩于剑下。


    叶岱渊只觉一股极寒之气扑至面门，浑身上下的毛发都微微竖起，剑刃未至，剑气便已经震得他五脏剧痛，四肢发麻，再想提剑抵挡，已是不能。


    便在此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剑下留人！”


    紧接着便是铮的一声巨响。


    若是旁人，韩纪的剑下怕是就多了两道冤魂了。可见是断水剑，韩纪下意识地收住了下落的剑势，这才让明琮一救了叶岱渊一命。


    叶岱渊睁眼看去，断水剑格开神谕剑，明琮一立在自己身前。他再也坚持不住，昏厥了过去。


    万剑山弟子紧跟着明琮一进入群英殿。


    原本被神谕剑剑气激得说不出话的长老掌门们见明琮一现身，纷纷有了主心骨，奔至明琮一身侧，道：“明长老，边盟主为韩纪所杀是不争的事实，可……可……”他们此刻心中也是一团乱麻，不知此事从何说起。


    明琮一目光扫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叶岱渊，随即看向神情不耐的韩纪，暗暗叹了口气。


    韩纪见明琮一眉头轻蹙，正欲上前与她说话，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呼吸声。神情一变，她抬头望向群英殿外的绿树，正诧异间，听得明琮一的声音。


    “云宫主，既然来了，还请现身。”


    众仙门弟子闻言一齐循着明琮一的目光往外看去，只听狂风吹过，群英殿外笔直而茂密的树影之间立着一道金色人影。


    正直正午，日光刺目，那金色人影仿若太阳中的金乌，光芒万丈，胜过日月。


    忽然，日头晃动，绿浪翻腾，衣衫飘飘间，金色人影向群英殿内跃落，眨眼之际，便来到韩纪身前。


    来人身着白金相接的明霞宫制服，衣襟袖口布满金线绣成的金乌纹样不说，浑身上下但凡可以点缀饰品的地方都堆满了金玉与各类宝石，整个人看上去金光灿灿、贵气十足，不像是仙门掌门，倒像是富可敌国的商贾。


    这正是明霞宫宫主，云殊，云非凡。


    玉决明与卫朔皆伤于逍遥峰门人之手，云非凡向来护短，许思道见云非凡提前出关，不由得冷汗连连，连忙上前道：“云宫主，上次见您还是在二十年前的仙门大会上，一别经年，您……”


    云非凡冷冷扫了他一眼，金光在他脸上一闪，径直越过他，神情不悦，一言不发。


    许思道顿觉面上无光，但因想到卫朔与玉决明生死未卜，便静默着退到一侧去了。


    明琮一望向云非凡，微微颔首道：“云宫主，决明真人师徒如今可康复了吗？”


    便有弟子低声议论：“卫扶光不是已经死了么？康复什么意思？”


    另一个弟子低声回道：“寒山宗宗主死了一百年都复活了，卫扶光才死了三天，你在惊讶什么？”


    云非凡道：“叶岱渊重伤明霞宫二宫主，将其秘密关押，又假意救治，实则加害明霞宫弟子卫扶光，若非得万剑山弟子李逢青搭救，明霞宫今日就要连办两场丧事了。”


    说罢，她目光冷冷地扫过在场的逍遥峰门人，一时之间凡是触及她目光的人都登时出了一身冷汗，许思道连忙道：“韩……韩宗主有杀害边盟主的嫌疑……决明真人与卫扶光又去搭救……”


    四下也传来逍遥峰弟子辩解的声音。


    “其实这也算不得是逍遥峰弟子的错……”


    “韩宗主杀害边盟主之事，如今还没个确切的说法呢？”


    未待他们把话说完，云非凡冷哼一声，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噤了声。


    云非凡幽幽道：“莫说救一个韩纪，就是决明真人与逆徒卫朔联手杀了边盟主，此事也得等本宫主到了再做决断。他们若是犯了错，打一顿，关押起来便是了，是生是死本宫主自己会判，用得着旁人越俎代庖，替本宫主断案？”


    云非凡护犊子是仙门百家中数一数二的，只是二十年前她闭关修炼，不再过问仙门道盟中事，这才渐渐淡出仙门百家视野。如今一开口，又是当初那个不讲道理的云非凡，一时之间，仙门百家无一人答话，纷纷想到：“与云非凡相比，韩纪还算是讲点道理的。”


    云非凡见众人不再言语，这才望向韩纪，神色漠然道：“韩宗主，百年未见，你可好么？”


    云非凡比韩纪大了不少，当年韩纪下山历练之时，云非凡已经是明霞宫二宫主。待到韩纪代掌寒山宗宗主令时，云非凡也已继任明霞宫宫主之位。


    二人作为仙门掌门，在往后大大小小的宴席及大会上见过几面，却没什么交情。韩纪总觉得云非凡对自己抱有些不是很明确的敌意，因此听见此句问候，心中很是诧异，客套道：“前几日不是很好，这几日好得很，劳烦云宫主挂怀了。”


    云非凡冷哼道：“你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何来挂怀之说。既然你现在好得很，便与大家说说当日落霞地中你为何杀了边盟主。”


    韩纪刹那间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最后停在：“韩纪，你活该吧，你早知道她说不出什么好话，你还要和她说客套话。”


    在众人目光注视下，韩纪缓缓道：“神谕剑乃寒山宗圣剑，本座假借玉苍派弟子楚清妙的身份进入落霞地中择机收回圣剑，却不曾想万仞山上忽然杀出一个黑衣人来。本座当时身中剧毒，不是那黑衣人的对手，但那黑衣人夺得神谕剑后步步紧逼，招招狠手，皆要取本座性命。关键时刻，玉苍派那名弟子以身为本座挡下杀招，本座想自己挡下神谕剑，但神谕护主，在最后一刻调转剑锋，杀了黑衣人。”


    云非凡问：“那个时候你知道那黑衣人是边盟主吗？”


    韩纪摇了摇头，道：“他死之后，面具掉落，本座才知道他是边盟主。”


    众人震惊，更有人道：“你胡说！边盟主向来大公无私，不慕名利，多少人送灵宝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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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都被一一退回，怎么会觊觎神谕剑！”


    韩昭抱着剑走到这人身前，骇得那人不敢说话。


    云非凡向众人道：“边盟主自担任仙门道盟盟主以来，带领仙门百家诛杀妖邪无数，为人正直无畏，大公无私，我相信他决计不会做出抢夺神谕剑之事，但若他被人以邪术控制了呢？”


    明琮一微微蹙眉，道：“世间竟有此邪术？”


    云非凡道：“本来我也是不信的，但我宫弟子付子英此前身中邪术，神志丧失，据她所言，正是叶长老对她施下此术。玉决明苏醒后也说，自己被叶岱渊关押在天药房中时，曾有一段时间身体不为自己所控。”说罢，她翻掌向上，一颗白色小珠被她的灵力包裹在半空之中。


    韩纪瞧着这白色小珠，想起那日付子英恢复神志之时，身上似乎也落出了类似的白色绒毛，只是那时她心系玉决明与卫朔安危，并未放在心上。


    “这便是我从玉决明身上逼出的东西。此物十分难得，一旦离体，便会迅速化为浮尘消散，极难察觉。”云非凡捏着白色小珠，面上隐隐有得意之色，“但在百年之前，仙门之中一名弟子身中邪术，迷失心智，我发现时，灵力已无法替那弟子祛除邪术，因而我送那名弟子去了祈灵山，在祈灵山山主药力控制之下逼出的正是此物。也是在那时，我才得知此物唤作‘幻羽迷魂’。”


    全场寂寂无声，都仔细听着云非凡说这“幻羽迷魂”的来历。


    “据祈灵山山主所说，此物需以讹兽的皮肉与幻羽花炼制，但凡中过‘幻羽迷魂’邪术，以千叶寻魔草拭其眉心，会现黑色魔纹，且此魔纹半月不散。边盟主身死至现在不足半月，是否中了‘幻羽迷魂’，一试便知。”


    韩纪暗暗心惊，更觉边鹤潇死得可惜。


    一试之下，边鹤潇遗体眉心果然出现黑色魔纹。


    群英殿上炸开了锅。


    “此等邪术怎会留存于世?”


    “如此说来，边盟主是被叶……叶岱渊以‘幻羽迷魂’控制了心神，这才死在神谕剑下的？”


    “虽说边盟主中了这天杀的‘幻羽迷魂’，但也没有证据证明是叶长老种的吧。”


    眼见众人议论纷纷，韩纪朗声道：“想查验是不是他种下的很简单，鉴心剑一问便知。”


    明琮一点头道：“如今也只有如此了，稍后我便去剑阁请鉴心剑。”


    叶岱渊早已醒来，因此将云非凡话语听得一清二楚。他心知此刻群英殿上高手众多，自己又身负重伤，绝无逃命之机，何必再去挨鉴心剑的苦楚，因而仰头狂笑。


    云非凡冷声问道：“叶岱渊，你笑什么？”


    叶岱渊笑得累了，又吐出一口血来。


    他勉强擦去嘴角血迹，道：“不用请鉴心剑了，是我向边鹤潇下的‘幻羽迷魂’。”


    边鹤潇之死至此算是真相大白，关于叶岱渊如何处置却又让众人议论不休。


    明琮一略一思索，道：“来人，把叶岱渊押入仙门道盟困仙水狱之中，没有仙门道盟长老会统一签署的长老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困仙水狱。”她话音落下，跟随她的万剑山弟子与仙门道盟守卫便想将叶岱渊拖下去。


    “慢着。”


    守卫停住手中动作，众人诧异地看向韩纪。


    韩纪目光冰冷地看向众人：“本座害了边盟主，仙门道盟不仅要诛杀本座，还要集仙门百家之力，剿灭寒山宗。为何如今查出是叶岱渊害了边盟主，仅仅是将他关进困仙水狱呢？”


    明琮一脸色微变，皱眉解释：“幻羽迷魂可控人心智，危险至极。此物的来源、存量、如何应对，如何预防、如何销毁仙门道盟都需要调查清楚。如今，叶岱渊是已知的唯一操控幻羽迷魂的人，自然不能让他死。”


    明琮一说的话很有道理，不仅说服了韩纪，还说服了在场众人。


    韩纪思索一刹，道：“此事确实得细细盘问才是，但此人太过阴险狡诈，对仙门道盟又极为了解，单单凭困仙水狱是关不住他的。”


    明琮一看着韩纪，道：“那依韩宗主的意思，该如何处置呢？难道要关在寒山宗吗？”


    韩纪摇头一笑，一字字道：“对待奸邪，寒山宗向来只杀不放，从不关押。既然仙门道盟不杀，那按照本座的意思，自然要断了他的经脉，散去他的修为，毁掉他的识海，让他此生再无修炼之可能，这样才能斩草除根，一劳永逸。”


    未待明琮一回答，云非凡点头应道：“韩宗主与我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