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昭妍的呼吸骤然停滞。


    顾衡挣扎着撑起身子，望向这个此刻不该出现的人，心中涌起一股警惕又复杂的情绪。


    他张了张嘴：”“多……”“


    “无妨，不必谢。”


    连猩平淡地截断了他的话，目光没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便越过他，直直地落回黎昭妍脸上。


    她的视线被迫与他对上。


    那双碧眸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不见波澜。目光短促交会，仅仅一瞬，黎昭妍便移开了视线。


    她万万没有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出现。他们早已撕破脸皮，此刻重逢，连目光都仿佛有了实质，沉甸甸的，令人难堪。


    顾衡察觉了连猩的视线，也下意识地看向黎昭妍。


    一时间，林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三个人，两道目光，交织成一个无人出声、令人窒息的寂静空间。


    “你们在这里！”


    沈青岚的声音像一块投入冰湖的石子，骤然打破了僵局。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沈青岚从林间快步跑来，看到他们后明显松了口气：“可算找到你们了！我还以为——”


    她的话戛然而止，目光落在仿佛凭空出现的连猩身上，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诧异。


    她的话戛然而止，目光落在连猩身上，眼中闪过诧异。


    ”“连猩？”“她忍不住打量他，皱眉道，”“你这两日去哪儿了？怎么成这样了？”“


    她嗤笑出声，“怎么像快死了一样。”


    连猩没有理会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看向林荫深处。


    “那群妖修走了这边。”他开口，语气仍旧平静，“想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就只有跟过去。”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阵风恰好穿过林道，吹得枯叶簌簌作响。


    众人的注意力被引向他所望的方向。黎昭妍也顺势抬起头，这一次，她终于仔细地看向他。


    几日不见，他周身的气息愈发孤绝，只剩下一种近乎非人的寡淡。


    仿佛是察觉到她的注视，连猩倏然侧目，视线精准地捕捉了她。


    四目相对。


    那碧眸深处，是彻骨的冰封，再无半点涟漪。


    仅仅一瞬，他便收回目光，一言不发，转身径直朝着那幽深的林道走去。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短暂的迟疑后，他们还是迈开脚步，跟上了前方那道背影。


    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偶尔有冷风穿过，林中发出鬼魅般的呜咽。


    道路的尽头，一座熟悉的山体轮廓再次浮现。


    竟然还是那座内藏工坊的山，只是他们此番抵达的，似是山体的另一侧。


    出乎意料的是，原本应该严密封锁的大门与密道，此刻竟全然大开，门户虚掩，仿佛一个废弃多年的空壳。


    这种反常，简直像是陷阱。


    通道潮湿阴冷，时不时有几滴水珠自头顶石缝落下，发出滴答声。


    黎昭妍走在靠后的位置，心神不宁，脚下被湿滑的青石苔藓一绊，猛地一个踉跄——


    “小心点！”身旁的顾衡反应极快，一把扶住了她的手臂。


    黎昭妍站稳身形，低声道了句“多谢。”


    走在最前方的连猩脚步微微一顿，但很快又恢复如常，继续向前。


    顾衡微微侧身，语气温和道：“阿妍，你走前面。我断后。”


    黎昭妍没有拒绝，绕过他，走到顾衡身前。


    在近乎吞噬一切的黑暗中，一行人只能凭借微弱的感知和脚步声，小心翼翼地深入。


    就在穿过一道半倾的破损屏风时，前方阴影里，蓦地出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小女孩，穿着华丽但沾染灰尘的衣裙，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沾着污垢，竟然是詹楚楚！


    “小城主！”沈青岚忍不住惊呼一声，就要冲上前去。


    然而，詹楚楚并没有回应。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她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扎进通道深处！


    “站住！楚楚！”


    事出突然，几人来不及细想，几乎是本能地拔腿追去。


    通道在此刻仿佛活了过来，蜿蜒曲折，分支众多，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暗迷宫，将所有人吞噬其中。


    突然，地面一震！


    “小心——”顾衡的警示刚出口，众人脚下的地面便轰然塌陷！


    黎昭妍惊呼一声，身体失控。就在那一瞬，一只手臂勾住了她的腰，猛地将她从坠落边缘拉回，重重撞上一个冰冷的胸膛。


    她猛地抬头，撞入一双近在咫尺的森绿色眼眸中。


    连猩。


    他单臂勾着她的腰，身体稳定地固定在塌陷边缘的另一侧，姿态看似轻松，力道却不容置疑。


    黎昭妍心头一凛，完全没预料到他会出手。


    “别动。”他声音冷淡，“会掉下去。”


    黎昭妍没有理会他的警告，迅速转头向下望去，眼前深不见底的黑暗甬道，仿佛直通地心。


    可已经到了这里，绝不能就此止步。


    “多谢。”她的声音平静，“现在，放开我。”


    连猩非但没有松手，环在她腰侧的手臂反而收得更紧了些，冰冷的指尖几乎嵌入她的衣料。


    她不得不抬眼正视他。


    他垂眸看着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可那双碧色的瞳在幽暗中却亮亮得惊人，带着莫名的热意。


    她不再与他废话，直接伸手，一根根去掰他扣在自己腰间的手指。


    他的指节很冷，却没有挣扎，也没有松懈，只任她一点点拆解他的力道。


    她终于掰开最后一根手指，彻底脱离他的掌控，身体因惯性而微微向后踉跄了一步。


    她几乎是本能地、顺势在他紧绷的小臂上一撑，稳住身形，抬眼迎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语气生硬地补了一句：


    “……谢了。”


    她的眼神干净、冷淡，没有丝毫犹豫。


    下一刻，她决然转身，朝着那黑洞洞的甬道入口，纵身跃下！


    这是一条陡峭向下的石甬道，她在惯性下飞速滑落，衣袂在黑暗中猎猎作响。不过几息之间，便已抵达出口。


    黎昭妍稳住身形，立刻回头。


    身后，除了深邃的黑暗与寂静，空无一人。


    她在原地驻足片刻，旋即转身，独自一人循着前方隐约传来的声响，快步追了上去。


    ——


    顾衡和沈青岚一路追踪，在一个穹顶低矮的圆形空间里抓住了詹楚楚。


    小女孩不停挣扎，声音尖利：“放开我！我不要和你们回去！”


    “楚楚，冷静点！我们是来救你的！”沈青岚皱眉。


    “我不回去！”詹楚楚死命挣扎，“你们都是骗子！”


    黎昭妍赶到时，沈青岚已经有些恼火，把小女孩塞给她：“你来哄她。”


    小女孩看到黎昭妍，竟没有再挣扎，神情倏然一变，只是眼神怯怯，悄悄偷看了她好几眼。


    黎昭妍原本做好了应付哭闹的准备，没想到她竟然瞬间安静下来，于是顺势问道：“是谁抓的你？”


    詹楚楚用力摇头，小小的身体往黎昭妍怀里缩了缩，眼神惊恐地瞟向四周的黑暗，“不认识，很可怕，黑黑的……”


    “那你爹娘呢？”


    “不知道……我醒来就在这里了。”她声音带着哭腔，把脸埋了起来。


    黎昭妍不由得蹙眉，“乖乖跟我们走，你父亲一定很担心你。”


    听到这话，詹楚楚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她没有回答，沉默了几秒，突然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阿爹说，我的血是药。”


    黎昭妍一怔：“什么？”


    “他说，娘亲旧伤未愈，只有至亲的血脉能温养她的身体。”詹楚楚抬起头，大眼睛里满是困惑。


    黎昭妍微微颔首。同源血脉可互为药引，虽是禁忌之术，但在某些绝境下，确是无奈之举。她刚想安抚，小女孩的下一句话却让她浑身一冷。


    “我给了……好多次。”詹楚楚的声音轻了下来，“可是后来我发现，娘亲没有伤。”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让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


    她低下头，玩着自己脏兮兮的衣角，“爹爹说，只有这样，娘亲才会觉得我是有用的，才会……更喜欢我。”


    沈青岚倒吸一口气，顾衡的眉头也紧紧锁住。


    他们没想到在翡翠宫里，竟然也有这样畸形的争宠戏码，更没想道司如镜那样温文的外表下，竟藏着如此扭曲的算计。


    气氛一时间沉得发闷。


    詹楚楚看向黎昭妍，“听父亲说，你是黎山的继承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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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母也这样，需要你吗？”


    黎昭妍无言。


    即便她没有修行的条件，但父亲也会在别的地方逼迫她去做一些自己不喜欢的选择，同为继承人，其实她有些理解这个小女孩。


    不等她想好安慰，詹楚楚忽然自己擦了擦眼睛，“算了……我们快走吧，这里让我害怕。”


    远处忽有几声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沈青岚神色骤变，“是那群妖修？”


    顾衡下意识按住剑柄。


    “我记得路。”詹楚楚突然开口，她指向一道被岩壁遮掩的偏窄通道，“那里有人走过！”


    那条被她指出的通道显得极不显眼，但仔细感知，确实有极其微弱的空气流动。


    三人不再犹豫，迅速朝裂隙处奔去。


    他们虽然仍有疑虑，但眼下别无他路。


    通道狭窄，四人只能鱼贯而行。越往下深入，空气愈发闷热潮湿，石壁仿佛都在散发着热意，安静得能听见彼此压抑的呼吸和心跳。


    途中岔路横生，每当三人犹疑，詹楚楚便熟练的指出方向。


    越往下走，空气愈发闷热。


    詹楚楚走在最前，步伐忽快忽慢。


    她忽然停下，仰起头望着前方黑暗，声音轻飘飘地响起：


    “姐姐，你怕火吗？”


    黎昭妍一怔，未及回答，詹楚楚回头，她的眼眸深处似乎有红光一闪而过，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我爹说，被烧死的人，眼睛会变成红色。”


    她顿了顿，视线越过黎昭妍，落在顾衡身上。


    “顾衡哥哥，你怕不怕呢？”


    沈青岚心头一悸，伸手去拉她：“楚楚！别再说这些怪话了！”


    詹楚楚却甩开她，忽然抬手指向前方，“快看！那边有光！


    一道极微弱的、昏黄的光晕，从拐角后隐隐透出，似幻似真，仿佛是通向地面的日照。


    三人心神一振，快步走过去。


    就在他们踏入那片光晕笼罩范围的刹那——


    “轰隆！”


    一声令人心悸的轰鸣从地底炸响，仿佛巨兽苏醒的咆哮！整个地面在他们脚下寸寸龟裂、崩解！


    巨大的石板从中断裂，边缘翘起，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向下翻倒。


    黎昭妍身体猛地一空，失控下坠。滚烫的热风自下而上喷涌而出，裹挟着浓重刺鼻的硫磺味，灼得她皮肤生疼。


    耳边尽是呼啸风声，眼前一片血红的火光，如同岩浆海啸海啸，吞噬了她全部的视野。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坠入无底炼狱之际，一道强劲的力道猛然勾住她的腰，将她狠狠往回一拽！


    下坠骤停，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她惊魂未定地抬头，看见连猩一只手死死扒着岩壁边缘，因用力而指节泛白，另一只手，正铁箍般锁在她的腰上。


    是他。


    黎昭妍借着他的力道，脚尖勉强在岩壁上找到一点支撑。她喘息着低头，眼前的景象让她瞳孔骤缩——


    脚下，竟然是一座巨大而炽热的炼炉！


    翻腾的血色火焰在炉底熊熊燃烧，散发出诡异的炎热，翻动着整个空间的灼热。


    她的目光急切地扫过下方，很快锁定了侧下方一处从炉壁延伸出的狭窄石台。


    顾衡就在那里！他一手紧紧抱着詹楚楚，另一只手被沈青岚死死抓住，三人紧紧贴着炉壁，惊险无比。


    就在这时，锁在她腰间的力量一紧，将她往上带了带。


    黎昭妍抬起头，撞进连猩那双在火光映照下幽深得不见底的眼眸里。


    他单手承担着两人全部的重量，手背上青筋虬结，声音却异样平静：


    “如何，还要跳吗？”那双碧眸在火光映照下幽深莫测。


    黎昭妍几乎没有犹豫。她的机缘，她选定的道路，此刻都在下方那块绝境石台之上。


    “放手。”她声音坚定，目光清醒地回视他，“我要下去。”


    连猩盯着她，良久，扯出一个冰冷到极致的笑。


    “好。”


    话音未落，他扣住岩壁的手，倏然松开。


    他竟然带着她，一起跳了下来！


    失重感再次袭来，风声在耳边尖锐呼啸。


    黎昭妍在坠落中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为什么要跟着一起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