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弘礼半月前收到唐扉中毒消息后，几日夜不能寐，犹豫再三还是将消息带给了住在别院的樊若水。


    一向镇定的樊若水得知女儿中毒后竟险些晕倒，全靠身旁唐弘礼搀扶才勉强站稳。


    稍稍稳定心神，樊若水开始收拾行囊，打算前往羽山探看女儿。


    唐弘礼见她神情恍惚，又是仓促出行，将她拦了下来，劝说她称去羽山快马日夜不停赶路也要十几日才能到，没有通关文牒更是进不去绥武，不如在府里等消息。


    樊若水听唐弘礼这番劝说后只呆坐在椅中默默流泪。


    唐弘礼担心樊若水，当日在朝中称病告假，命人收拾一间厢房在别院住下来。


    樊若水带唐扉搬来别院后再未与唐弘礼同住过，但如今时刻忧心女儿，她已顾不上他是否住进来，好在接连几日绥武将军府都有信送到报平安，唐弘礼一收到信马上拿给樊若水看，倒觉方便。


    当樊若水看到女儿亲笔书信时，泪水如雨般落下，双手悄悄在身前合十。唐弘礼亦是双眼微红，走近站在厅前檐下的樊若水，轻轻揽住她肩膀。


    几日间二人互相依靠让樊若水似乎回到了十几年前只有他二人与女儿的时光，她缓缓将头倚靠在唐弘礼肩头，任凭自己泪水洒在唐弘礼胸前。


    唐弘礼看着樊若水鬓边的几根白发，本只是微红的双眼此时已是浸满泪水，扶着樊若水的手臂轻颤，这一刻她等了十四年。


    西林大街，今日一辆朱盖车架再次停在唐家别院门前，唐弘礼下朝穿着官服直接来到这里，进门后直奔后院樊若水卧房。


    他在门前稍稍整理衣冠，拂去靴上尘土，上前敲门。


    门扇轻开，樊若水见是唐弘礼有些意外，向他身后看并无其他人，于是邀请唐弘礼进门，自己则坐回书案前继续整理女儿从儿时起的字帖画作。


    唐弘礼第一次来到别院的樊若水卧房，站在厅中打量，桌案、圆凳、帷幔、珠帘、墙上画作皆是当年旧物，香炉中的熏香仍是同舟，转头看向樊若水，人却已经不似当年对着自己语笑嫣然的旧人。


    “若水，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五日后我要启程去绥武。”


    听到绥武，樊若水立马站起身，问：“是要去羽山么？”


    唐弘礼摇了摇头，“去边境讲和。”


    樊若水缓缓坐回椅中。


    “本不必我去，但晚儿在绥武，我就接下了这趟差，陛下也已经允许晚儿陪我一同去。”


    樊若水再次抬起头，看着唐弘礼眸色闪烁，片刻后却又暗淡下去，低头继续整理手中纸张。


    “你不必担心，这次西博战败，讲和应该只是谈些无关紧要的条件，绥武那边应该也会派人保护。”


    樊若水只是轻轻点头。


    唐弘礼终没等到樊若水开口要随自己一同去。


    走到樊若水身旁，唐弘礼拿起一张唐扉儿时描红，不禁轻笑，“那时连笔还拿不稳呢。”


    “你一路自己也要多加小心，上了年纪了。”樊若水低声嘱咐，转眸看到唐弘礼腰间所配香囊仍是十几年前自己初学女红时缝制那只，一双鸳鸯丝线已经褪色。


    她起身走向内间，不多时手中拿着一只崭新香囊，递给唐弘礼。


    “并蒂芙蕖，绣功精进了不少。”唐弘礼笑着抬手将香囊放在鼻间轻嗅，“仍是同舟。”


    “本来想送给晚儿的，你这只太旧，先给你吧，改日我再绣一只给她。”说话间樊若水两眼故意看向别处。


    唐弘礼恍若看到二十年前站在自己面前羞涩问自己可有妻室的樊若水，那年自己还是一个穷得只能住在破庙里的书生，没有大权在握，没有香车貂裘，没有天子赐婚。


    唐弘礼将旧香囊解下放入怀中，又将新香囊仔细配在腰间。


    “陈年旧物，还留它做什么？”


    唐弘礼深情盯着樊若水，神色怅然：“陈年旧人，稍一松手便不见，只有陈年旧物还能留下当个念想。”


    铜炉内香烟袅袅飞出，缭绕在二人身旁，久久不散。


    “之前晚儿在信中时常提起杨匀泽，似乎对他颇有好感，这次你去也留意一下他们两个，毕竟是晚儿终身大事。”


    “嗯，之前陈曦回来提过此事，这次我去再看一下。


    提到女儿终身大事，二人心中皆是感叹，岁月匆匆，转眼间晚儿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了。


    唐弘礼沉默良久，叹道：“本来我已打算禀报陛下彻查晚儿中毒一事，现在看来，还是要看晚儿的意思。”


    樊若水望着远处出神片刻，再回过神时转头道：“留下用完饭再回去吧。”


    “好。”


    林知朗接到护送唐弘礼去绥武的圣谕后颇为欢喜，急忙想要回府，半路骑马碰到了陈敬诚。


    陈敬诚见他一路风风火火忙上前叫住他问道：“小林将军，这么急去哪啊？”


    “回家。”小林稍稍勒马。


    “回家着什么急啊，走，哥几个找个地方喝点去，最近我得了一坛五十年陈酿，要不要去试试？“


    “不去。”


    陈敬诚上前拉住林知朗的缰绳，“走走，陪我喝点。”


    “你怎么这么闲，房小清呢？”


    “被他父亲关起来，几个月没见了。”


    “怪不得。我还有事，下次吧。”林知朗扯开缰绳，转头飞奔而去。


    林知朗回府直接跑到父亲书房将此消息告知了正在翻阅兵书的父亲。由于还未发明旨，林孟义并不知唐弘礼要去绥武，听林知朗说完，林孟义坐在案前思索良久，神色有些阴沉。


    林知朗以为父亲担心自己不能完成皇命，赶紧上前安慰道：“父亲，之前我已随杨将军一起去过绥武，您放心，我一定顺利归来。”


    圣旨已下，林孟义已无力更改，只嘱咐道：“一路小心。”


    见父亲面色缓和下来，林知朗向前跪倒在地，“父亲，儿臣已年满十八，已到了娶妻之年，这次去绥武，我想……向晚晚，哦，不，是唐中书家提亲纳采，不知父亲以为如何？”


    “你可有问过她本人的意思？”


    “我们两个自小相识，青梅竹马，我们两家也算门当户对，女儿家的心思羞于启齿，所以儿臣要主动一些。”


    林孟义点头肯定道：“这倒是，你小子平日混账，在这点上还算想得清楚，去找你娘，让她备一份厚礼，别让人看笑话。”


    “是！父亲。”林知朗听父亲如此说，忍不住笑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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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与父亲告辞便飞奔出去。


    “这孩子。”林孟义看向门外，无奈长叹一口气，待再转回眸子时，眉间忧思沉沉。


    抬手合上兵书，林孟义缓缓踱至窗前。


    三月的风仍然夹杂着一丝清寒，吹得他鬓边白发微微飘动，林孟义无奈摇了摇头，独自一人苦笑道：“老喽。”


    三月十五，清晨，如酥小雨浸润着整个业京城，青石地面缝隙中填满嫩绿草芽，一队车马沿着神武大街向北面城门行进。


    林知朗骑马走在最前，骏马、乌剑、麒麟甲，一千金甲骑兵簇拥着一辆华盖坠璎马车走在他后，两排骑士举着大周各式旗幡跟在最后，一行人出了城门沿着官道一路向北去了。


    羽山藏书阁最上层，柔和的夜明珠光辉散落在周围的长案上。


    半月时间转眼就过，唐扉身旁长案累积的纸张已经有几寸高。


    她按照时间顺序将司天台景洪十九年至元狩二年十五年间所有官员记载的天象与气象笔记整合记录，另外还会将当时地方官员奏报的天气情况与异象整理，一并记录在册。


    这是一项繁杂的工作，每日要翻阅大量的记录和奏章，好在所有的公文都已按照时间归类，她不用再花费时间翻找。


    三月的羽山春寒料峭，藏书阁最上层更是不透阳光，唐扉身上披着狐裘仍是手心冰凉。她轻轻搓了搓手，将新写满的一张纸拿在手中，比较着铺满了整个长案的笔记和奏章，逐一核对。


    “咦！”唐扉拿起摆在最后的一份司天监的奏章喃喃自语，“按这份奏章呈报，景洪二十三年仲春出现‘荧惑守心’，可是在其他司天台官员天象记录中却未有一人记载。”


    唐扉再次将所有记录翻到那一日，怕有所遗漏，她将那一日前后半月的天象记录都仔细查看一遍，确认除了当时司天监王佐忠的记录以外，其他人皆无记载。


    唐扉心道：“荧惑守心自古是君王最为在意的天象异变，也并不难观测到，应该不至于所有人遗漏，难道是当时司天监观测有误？如果是观测有误，荧惑守心可不是平常天象，司天监免不了被重重责罚。”


    唐扉紧忙起身走到右侧长案，翻找出之后司天台的人员名录查看。


    “这以后几年里他仍然是司天监，俸禄也未减。”唐扉拿着人员名录，抬头怔怔望着夜明珠，“也就是说当时司天监也没有记录错误，奇怪……”


    远处萧雪用晚膳的钟声响起，唐扉透过通风口看到天边已经泛红，怕再耽搁时间让的三叔与白叔担心。


    她赶紧将手中书册搁下，将笔墨收拾妥当，匆匆走下藏书阁。


    下到一楼，靠西小榻上空无一物，但唐扉每次下来后还是忍不住朝那个方向多看一眼。


    今日黎川仍然不在，唐扉本以为黎川过些时日就会不再生气，可最近她都没再见过他。


    唐扉心中有些憋闷，决定明日一定要亲自去找他问清楚。


    这些时日唐扉都住在后山，一来是已经习惯后山的生活，二来，她本就朋友不多，黎川整日不见人，岑玉楼又是清冷性子，她总是一人也有时会觉得孤单。


    刚过后山松林，唐扉远远望见屋后梅林里栓着一匹骏马，她心中立时激动又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