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渺揉了揉发疼的眉心：“你若是配合，一日便可。”


    什么主持都是浮云，她打算拿了佛莲就离开。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天有不测风云。一到无定寺，苏渺就被主持单独请进房间。


    主持身穿一身明黄色禅衣，右手捻着菩提手串，左手则敲着木鱼。一面敲，他闭眼低念经书。


    小沙弥将苏渺送进房间，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主持寻我所为何事？”苏渺跪在他身侧，拾起前方蒲团摆着的菩提手串，懒懒抵在手心，并不转动只安静握着。


    她刚到无定寺就被请进来，无定寺寻找多年的佛子却无人问津。想到自己离开前，伏尘极其不满的模样，苏渺忍不住轻笑。


    木鱼声清脆，哒哒的。主持停止转动手串，睁开眼：“恭贺仙尊已至道我合一，您此次前来是为了佛莲？佛说，您不该来。”


    他睁开眼，眼皮耷拉着仍减不了他眼中的清明与智慧。


    木鱼声依旧响着，住持又阖上眼低声念经。


    佛？


    苏渺对此嗤之以鼻，她没有所谓的佛缘，更不信所谓的佛言。


    将手串套在手腕上，苏渺起身，嗓音冷淡：“佛莲既是为佛子准备，苏某便替他谢过主持。至于佛言，佛曾说，本尊终入其道，本尊等着便是！”


    有一件事，伏尘并不清楚。那就是苏渺曾经被无定寺收为内门弟子，或者说是她被佛定下了主持的身份。


    哪怕是佛，那也要旁人传达自己的话语。住持充当的便是这个身份，佛能助弟子修行，作为反馈，每代住持都是佛的传话人。


    但佛还有一句，她心性凉薄，须历练才须入佛道。


    脚步声越来越远，住持睁开眼睛，无奈摇了摇头。望向上方的金色佛像，他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还请我佛静等，妙宿定会明白的。”


    妙宿一名并非苏渺胡诌，这是她的佛号，佛为她准备的。


    说完这些，住持唤了一声门外的小沙弥。小沙弥跑进来，将他搀起：“师父，为何不告诉妙宿长老？”


    无定寺的佛快要等不及了，如今门内的弟子都被道绊住心境。


    就算长老有救世之能，只怕无定寺也等不了。想到这，小沙弥心中越来越悲伤。


    主持摇摇头，声音苍老却有力：“这件事不许告诉妙宿。这是佛对她的考验，更是对无定寺的考验。”


    小沙弥红着眼睛，低低应了一声：“师父，您放心。”


    无定寺虽是佛修，到底与人界的那些普通和尚还是有些区别的。


    他们并不讲究十戒，因而无定寺随处可见酿酒的弟子。对他们而言，酒是一件极有用的丹药，能助他们稳住心境激发潜力。


    无定寺一般都会学一门特殊的心法——将酒运用到自己的修为中，这样一旦饮酒，他们就能使出十倍百倍的灵力。


    这样的结果也有一个很大的弊端，一旦使用后，他们三日内没有灵力。


    无定寺能听跻身进入灵修界四大门派之列，此心法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就算是灵力再高深的修士，也会怕紧咬人不放的疯狗。


    伏尘正蹲在一旁，看弟子们将采摘来的莲花倒入坛中，经过清水洗涤后，无论红的、粉的、白的、紫的，莲花都更加娇嫩，也更加的入味。


    待在同样没有头发的人群里，伏尘依旧很出挑。


    苏渺一出来，就瞧见了最白的那个脑袋。她喊：“佛子，过来。”


    跟着回到住宿的别院，伏尘急忙变成原形。


    他正在努力消化自己迟了两百年的蛋壳，白色小鸟越来越圆润，就跟一个胖乎乎的团雀似的。


    站在地上，啃食着比自己身体大数倍的蛋壳。


    好歹是凤凰蛋，差不多有两个拳头大小。这还是他当初早产被诞下的结果，正常的凤凰蛋这个大小的两三倍。


    苏渺问他：“交代你做的事情可做好了？”


    无论如何，那佛莲她一定是要拿的。


    白色凤凰嚼蛋壳的动作一顿，半晌他才变成人，将一朵灵力封存的浅紫色莲花拿出来：“做好了，那老头找师尊何事？”


    伏尘也很奇怪，他们数年不曾回到无定寺，这里的人竟也没有怀疑。


    就好像知道他们去了何处一般。


    在伏尘眼里，主持是老头，就连上面供奉的佛也是老头。


    苏渺：“叙旧，你在这里待着，不许出去惹事。”


    恢复记忆后，她总忍不住提醒两句，当初尚在蛋中的伏安也不安分。有了这一份体验，苏渺实在难以相信这人会是这般乖巧的性子。


    拿着伏尘特殊处理过的莲花，苏渺隐身走入后山禁地。


    感受到异常，守山的妖兽青龟从水中爬出来，低声训斥：“来者何人？竟敢擅闯禁地，还不现身？”


    苏渺拎着灵剑，缓缓落地：“现身又如何？”


    青龟惊讶：“是你！你回来了！”它低咳一声，挪动身子：“你这丫头还真是较真！这次你来做什么？潭中可没多少月亮鱼，你不许抓多了。”


    月亮鱼是无定寺特地养的，仅此一家。灵力充沛，肉质鲜美，但无定寺用来观赏。


    用他们的话来说，月亮鱼是佛赐给他们的圣物。


    既是圣物，那便没有食用的可能。


    这鱼本只有青龟偶尔监守自盗吃几只，自从苏渺来了无定寺后，这月亮鱼数量急速减少。


    那时候主持尚且壮硕，一手盘着普提著，一手提着大刀，跟青龟打了一夜。


    可到最后两人对了一夜账，还是没有弄清楚少的那几百只去了何处。


    后来还是苏渺直接当着青龟的面用灵力捞鱼。终于逮到偷鱼贼，被骂了多年家贼的青龟气不过，当即就扑向苏渺。


    然后……它被一道凛冽的剑气逼退。


    青龟打不过但又不甘心，只能夜夜抓着主持蹲守在水潭边。就在主持又想要清理门户时，青龟的救赎踏着剑，在月下捞起一群月亮鱼。


    可到最后，青龟也没有等到苏渺被骂，甚至它被主持骂了句“没眼色”。


    直到如今，青龟依旧骂主持那个糊涂蛋。


    苏渺微微挑眉：“你不吃月亮鱼了？”


    她当初能发现月亮鱼，还是因为青龟躲在树林里烤鱼。


    那时她刚修炼结束，转身就闻到了后面禁山传来的香气，想到伏尘不喜无定寺的食物，好歹是自己带出来的弟子，也不能饿死了。


    苏渺循着香气找过去，正好看到青龟在吃月亮鱼。她在青龟身上放了自己的灵力，很顺利地就找到了这处潭水，以及潭中封印的佛莲。


    苏渺没有丝毫自觉，青龟让开位置，她抬手将佛莲拿出来，放了一朵能以假乱真的假佛莲。


    青龟看得愣愣的，反应过来后它急忙道：“妙宿！这东西你不能动。”


    苏渺笑着将佛莲收进自己腰间的储物袋，哦了一声，问：“为何？”


    青龟哭丧着脸：“妙宿啊妙宿！你这是要将老龟害死不成？这佛莲在这潭水中放了数百年，你拿什么不好偏要拿它！若是让印宜那老头子知道，老龟还有脸见他吗？”


    印宜是主持的名字。


    苏渺不在意，转身想朝外面走去，青龟急忙唤住她：“这佛莲不能出禁地！否则它就会化为尘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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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渺脚步一顿，拿出佛莲一瞧，果然最外面的莲花瓣已经有枯萎的迹象。


    她后退几步，走到青龟身侧，拎着灵剑抵在青龟身上：“你还知道什么？你应当知晓，我的剑不会留情。”


    挣扎许久，青龟只得将自己知道的说出来。


    听到佛莲是历代主持灵力所化，苏渺手一抖，差点将手中的佛莲丢出去。


    青龟惊恐不已：“你千万要小心！如今让你取了出来，一切都是缘法，”


    无定寺就连一只青龟也知道缘法。苏渺嗤笑：“你去帮我唤一个人。”


    青龟摇摇头，倒在地上：“我出不了禁地你是知道的。去不了咯去不了。”


    苏渺自然清楚，她将剑灵唤出来：“你让他来这里。”


    剑灵点点头，看到青龟正好奇地看着自己，它比了个鬼脸朝外面飞去：“走咯走咯！”


    青龟来气，翻了个身：“妙宿，我想吃月亮鱼，你帮我抓好不好？”


    苏渺沉默，多年不见这龟倒是越来越油滑了。她抬手，灵力抓着数条月亮鱼甩至青龟身侧。


    不料青龟没有动，它又翻了个身，脑袋放在前爪上：“好远哦，你能帮我拿过来吗？……妙宿！”突然青龟拔高了声音，它望着前面的房屋。


    红色带蓝的火焰炸在它淡黄色的眼睛里，火舌吞噬着前方，阵阵黑烟升至上空。


    月亮被厚重的云层罩住，微弱的月光下，火焰越来越大。


    青龟没起身：“妙宿！你快去！我帮你保管佛莲。”


    好歹是数年的交情，苏渺没有迟疑，直接将储物袋放至青龟身侧，又将月亮鱼堆叠着放到青龟嘴边：“我很快就回来！”


    佛莲被拿出潭水后，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时间一过，哪怕在禁地里也会消失。


    青龟强撑着哼了声：“回来慢了，老龟我就自己吞了！”


    苏渺没有回头，笑声豪爽：“你放心，我一定赶回。”


    就在苏渺飞出禁地的一瞬间，青龟吐出一口鲜血，它望着依旧安静的水潭，低声道：“妙宿，你可要快些回来。”


    不然，老龟要撑不住了。


    它没有告诉苏渺一件事，它的职责是守护佛莲，一旦佛莲被取走，它的生命也进入了倒计时。


    但青龟并不觉得后悔，它活了太久太久，以至于它快守不下去了。


    树林里传来脚踏树叶的窸邃声，青龟用尽力气转头，奄奄一息：“印宜，你来了？”


    印宜脚步缓慢，但他没有靠小沙弥的搀扶，他拿着一根树枝，慢悠悠地走着。他一步步挪到青龟身侧，丢了手中的拐杖，直接坐在地上。


    前面的火越来越大，印宜无声看着火焰吞噬无定寺，吞噬他守了一生的地方。


    青龟守了禁地多年，他守了无定寺一生。


    印宜靠在青龟身上，依旧气冲冲：“你这死龟！又偷吃月亮鱼！”


    一如从前，可惜他已经站不起身去追着青龟打，青龟则


    因为佛莲被拿走，失去所有灵力。


    忍着痛，青龟咬了一条嘴边的月亮鱼，这时候它也不嫌弃这鱼生的不好吃：“这可不是我抓的，可是妙宿给我抓的！”


    青龟吃鱼，印宜就看着前方——一切皆如佛言。


    吃完鱼后，青龟满意地翻了个身，有了月亮鱼的灵力补给，它起身推了推靠在身上的印宜：“你还不走？”


    关于这一切，青龟已经有了准备。一月前，印宜过来告诉它佛言时，它就准备好死了。


    死前能再见故友，与它而言已经满足。


    不料印宜只是咳嗽着：“不走，无定寺主持已经不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