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chap13

作品:《囚师弟

    不要死。


    江汜死寂的漆黑的瞳孔颤动了几分,杜坰身体瘦弱,卯足了劲将她半拖在身上拽起来。她身上的伤触碰到他的伤口。


    伤口和伤口撞在一起,像两具残缺的灵魂触碰,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动作僵住一半,谁也不敢动弹。


    江汜干裂的唇瓣嚅动,她吃痛的半眯起眼,想要说些什么,微微偏头,却看见杜坰颤抖的肩颈和洇成血污的汗水往下淌着。


    少年没有看起来那般轻松。


    江汜的余光朝着杜坰手里的那团火望去,血红的视野里,火焰的冲击更加夺目。她抿了抿干涸的唇角,竟然生出一种想要将火吞进嗓子眼里的荒唐错觉。


    但这错觉仅仅在杜坰半拖着她往外走了三步,江汜眼里摇曳的火光骤然熄灭,紧接着视线开始摇晃,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咚的一声,两人手搅着手,胳膊绕着胳膊,又摔进了腥臭的土里。


    江汜:“……”


    杜坰摔在她的身上,清淡的药香混杂着血气萦绕在她鼻尖。杜坰好似比想象中要轻许多,又或者她真的快死了,连知觉都消失。


    杜坰撩起摔到眼前的素色头巾,能够表达情绪的右眼却不见什么歉意,反而带着轻松的笑意。


    可他嘴里却说着抱歉。


    “师姐,抱歉。”


    江汜无话可说,她的目光又从杜坰的眼睛上移开,望向天穹的黑玉盘。莫名的,这轮她从来厌恶,从来不承认的月亮,此时却让她挪不开眼睛。


    除了眼睛,连那颗隐约想要活下来的心,也被这轮黑月亮捕获。


    杜坰拽下了半扎马尾上的素白头巾,用一根发带系上,蒙住了她的眼睛。


    江汜又听见杜坰半喘息的嗓音不疾不徐地在耳畔响起:“师姐,不要死。”


    跛脚娘和狗崽死的时候,也一直望着天上的黑月亮。


    江汜闭上眼,她想了许久,她一次又一次地沉下神识去看不再有充沛灵力的空灵之界,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引灵入体。


    但都做不到,丹种明明还在,空灵之界似乎也没有任何问题。


    ……经脉断了。


    赭石水是天生地长的邪物,因属性为水,所以在克火上显得格外有效。大部分人都以为,赭石水克火,江汜也这样认为。


    但不是的,哪怕此时此刻,她都能感受得到,残留在体内的赭石水,在侵蚀她的经脉。经脉受损,别说离火,就算灵力也留不住。


    “……师弟。”


    江汜睁开眼,透过朦胧的头巾,望向杜坰瀑汗的脸颊。


    杜坰怔愣住,苍色的唇瓣好似都有了点血色,他拖着江汜,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出了几里地,已经累的气喘吁吁,手心之中的离火也已经无法持续的升起,驱逐周围未成形的怨煞。


    他明明没什么办法,却执拗地把江汜拖出来,执拗地一遍又一遍地说——师姐,不要死。


    他听到江汜唤他师弟,迟疑的神色在他眼底铺开。


    杜坰回眸,第一次唤得如此忐忑:“师……姐?”


    江汜不是他师姐,杜坰也不是她师弟。


    两个狼狈不堪的狗崽,离开了朱雀山,却又成了师姐弟。


    “师弟。”江汜透过纱布凝着杜坰的眼睛,凝着杜坰那只瞎掉的眼睛。


    她想问些什么,到了嘴边,却只有一句话:“师弟,你也不要死。”


    杜坰茫然:“……啊。”


    江汜说着有些想要笑,但她笑不出来,一笑手臂就要往下掉,她的左手大约断掉了。


    于是她像当年在她腿边打转的那条野狗一样,低头咬在杜坰的肩膀上。恶犬的利齿除了伤人,也会挽留。


    江汜垂下眼,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也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跛脚娘说的那句——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长恨天的人都一样,所以人人都渴望月亮。


    黑色的月亮,也是月亮。


    “如果你死了,我会把你从土里刨出来。”


    “挫骨扬灰。”


    “不入轮回,不得转世。”


    少年喘了一口气,他停下脚步,敦地一下拽着江汜又往地上摔去。血红的沙土翻飞,弥漫两人的眼。


    江汜听见少年轻快爽朗的笑声,如一场春风。


    杜坰说:“好。”


    “师姐,你要说到做到。”


    被杜坰系在她眼前的布巾被拽掉一角,江汜又望进杜坰那只苍白的左眼。但这次是她躺在地上,杜坰撑着身子挤满了她整个视野。


    “当然。”江汜说。


    “……”沉默之中,杜坰一直望着她,江汜也没有挪开眼。


    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久久不动。


    久到杜坰叹气一声,墩儿地一下坐到一旁,他看起来也快倒下了。


    “师姐。”


    江汜没力气回他,眼神瞥了杜坰一眼。


    杜坰也小心翼翼地朝她瞥来一眼,扭扭捏捏的、挠头抓腮地道出一句:“师姐,你是不是该想起什么了?”


    少年看起来很为难,少女眼中也一片茫然。


    江汜又乜了他一眼,随后眼中茫然淡去,唯留清明的坚毅。她望向天上的黑月亮,却不再被吸引,不再渴望它。


    “师姐,我要是现在死了,你是不是就少一步把我刨出来了。”


    杜坰累到脱力,往后倒去,倒在江汜身旁。


    他没什么灵力,把江汜拽出百里地,早已气竭。


    江汜回眸,静静地望着他,杜坰毫无防备地躺在危机四伏的长恨天,躺在江汜这条恶犬旁。


    他的额间皱起,眼底却洋溢着点点笑意。


    江汜别开眼。


    师弟好蠢。


    她该想起什么。江汜想在长恨天见到杜坰之时,她就已经想起了。


    想起杜坰强破七宿峰禁制,送给她的那一块藏着凝悠花的糕点。师弟的身上一直传来清幽的花香,一闭眼就能想起凝悠花出现时候,夜里的点点荧光。


    师弟,并不蠢。


    江汜垂下眼帘,手指颤动,抓住杜坰的手。


    “师弟,给我灵力。”


    一身灵力都耗尽的两人,双手颤抖着握在一起,像两个没伞的人在雨里点火。


    灵力。


    天地孕育的灵力,无处不在的灵力。


    两人浑身上下,却挤不出丝毫的灵力。


    杜坰眼神脱力,无神地凝着天上的黑月亮。


    “师姐……”


    “……不要看我的眼睛。”


    少年的声音如同呓语,朦胧地响起。刹那间,江汜的手心里传来滚热的灵力,顷刻穿梭过她破败的经脉,没入她的空灵之界。


    “溯。”


    江汜毫不犹豫,单手掐诀,催动体内的凝悠花。


    血红的光景之中,淡绿的光芒在江汜周身浮现,只有半秒,淡绿的光芒就消失。


    蜷曲着身体的少年身旁,原本重伤无救的江汜,完整无缺的伫立着。


    她的身上不见丝毫的伤口,连衣裙都洁净如初,除了袖口沾染了一点不属于她的血污。


    江汜手里攥着杜坰方才用来遮蔽她视野的布巾。


    她垂眸望着脚下狼狈的杜坰,有那么一瞬,想要去看杜坰的眼睛。


    但杜坰蜷缩着颤抖的身体,双手抠着他的眼睛,没让她窥见丝毫。


    江汜蹲下身去,攥着布巾,又系上杜坰的眼睛。


    杜坰捂着眼睛撑坐起身体,江汜摸到手心里温热的液体,她凝眸望去,望见布巾上又添了一抹血痕,从杜坰的眼下流出。


    “……师姐。”


    杜坰嗓音悠悠,轻唤她的神识。


    “我现在还不想死。”


    江汜嗯了一声,拽起杜坰。


    她说:“以后也不能死。”


    *


    血红的光景不见丝毫的消弭,在长恨天看得越久,就会愈发觉得自己的眼睛就是红色的。


    天上的黑月亮和初见那日没什么区别,静静的伫立,永不坠落,仿佛在吞噬着什么,又好似只是天穹的一只眼睛,空洞地凝视这地狱。


    残垣断壁下走出一位眼蒙布巾的少年,他手环几卷散着沙土的书籍,仿佛是个误闯地狱的懵懂书生。淡雅如松的少年甫一出现,周围瞬间飞出几道黑咕隆咚的身影,如破空的利箭朝他射去!


    少年察觉什么似的懵懂地抬起头,又往阴影外走了一步。


    血红的光景下,少年素色衣袍下一圈的还在嘀嗒的血迹暴露在空气之中。


    他迎着数道朝他袭来的黑影,不退不闪,反而仰起头来,唇角勾出一抹温淡的笑意,轻唤:“师姐。”


    “……离变,一线天。”少女沉稳、阴翳藏匿杀机的声音在少年耳畔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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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湛蓝的剑光如火,瞬间烧灼少年身旁的所有黑影。飞溅的血痕落到少年的衣摆下,沾着衣袍,滴滴答答的滚落地面,绕了少年周身一圈。


    杜坰摘下蒙眼的布巾,没有管身旁倒下的恶鬼,只是侧眸望向身后暗藏在阴影里的江汜。


    江汜垂眸甩着手上未熄灭的火,察觉到杜坰的视线,平静地开口:“继续。”


    他们要去登天之阶。


    长恨天还不是长恨天,而被称为人间仙境天间送的时候,便有一座登天之阶。


    七十二道台阶,七十二道劫难。从天间送的月宫宫阙出发,往上攀登七十二道白玉台阶,摸到月亮,便可成仙。


    这是天间送里美丽的祝愿,是无数人的祈福之路。


    毕竟不管登天之阶修筑得有多高,人都无法触及天空,更何况,天上挂着的月亮呢?


    ……天间送被屠城那日,登天之阶上还聚集了无数想要“成仙”的人。


    可惜,没有人能触碰到天空,没有人能在宛若黑夜的白昼里,触摸到还未爬上天穹的月亮。


    没有人成仙,只有活生生的人,眼睁睁地看见天间送被毁,看见无人可归家。


    江汜第一次从长恨天离开,登上早已布满黑沉血迹的七十二道台阶之时,看见的只有白骨与腐烂。


    最后一道台阶上,抓着无数双残缺的手指。


    而那里,不止那些可以窥见过去的白骨,还有依旧执念的恶鬼怨煞。


    ……


    杜坰不为所动,他盯着江汜,目光轻飘飘的却带着难以忽略的执拗。


    江汜望着手上迟迟熄灭不了的火,平静地伸出手拍了两下,将火熄灭。一抬头对上杜坰执拗又隐约带着点埋怨的眼神……


    “。”她又拍了一下手。


    “师姐。”杜坰不紧不慢地唤她。


    江汜默不作声地别开眼。


    长恨天的天空不能久视,深如鲜血的天空,会让人神志不清,叫人失去理智,叫人发狂。长恨天里也没有时间,不会有太阳升起,也不会有月亮落地。


    没有人能知道时间。


    所以两人只能交换着做彼此的眼睛。


    “快到月宫宫阙了。”江汜回眸,看见杜坰还是那副神情,忍不住叹气,“登天之阶被怨煞蛊惑的恶鬼更多,它们的执念很深,不会轻易被引开。”


    杜坰朝她走来,嘀嗒的血迹在他的脚边滚落出一条小路来。


    “师姐,今日过度了。”杜坰把手里的布巾塞到江汜的手中,“我们不能前进了。”


    杜坰说的是她已经难以熄灭的火。


    当年为了隐瞒自己的离火异样,江汜分离了大部分的离火在额间重新凝聚了离火印记,正因为如此,被剥离离火印记之时,无人察觉到她心口处还残留的、颜色黯淡的离火印记。


    也让她阴差阳错的,留有了一点离火火种。只要有火种,火便生生不息,能够重燃火光。可惜,凝悠花光有回溯之效却无根治之法。


    长恨天什么也没有,没有灵丹妙药,没有充沛的灵力。


    只有无穷无尽的怨气。


    五百年前,九地宗钻研秘法,借用怨气之力,自成一道,功法鬼魅难攻,引枝境以下,同阶几乎无敌。


    ……而长恨天如今之景,便是由那个借怨修罗一手造成。


    在这样的长恨天里,想要活下去,只有借助怨力,只能不择手段,丢弃一切道义廉耻,恶心的去活。


    经脉得以修复,离火得以修炼。


    但似乎不再是离火了,江汜手中的火,不再有朱雀离火犹如旭日般火热的颜色,而是变得沉寂如月亮般的苍色湛蓝。


    江汜称它为变火。离字唤不出她手里的火。


    而变火也比之前的离火更难掌控,需要她更精准的控制。否则便会泻如洪水,紧如哑巴。


    简而言之,要不过于凶猛,收不住,要不就根本用不出来。


    用出来了也有问题,用得越多越会失控;很长时间不用它,关键时刻就会用不出来。


    江汜每日最多用五次,而每日最少要用两次。


    她听见杜坰的告诫,今日却不愿退让。


    “无碍,收不住就算了。”江汜道,“正好登天之阶的恶鬼太多,我还怕烧不完。”


    杜坰板脸:“。”


    “师姐,要不你把我也一起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