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欢呼声和鞭炮声，隔着一条苏州河，依旧清晰可闻。


    战士们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骄傲和兴奋。


    他们现在是第一师了。


    是全国闻名的英雄部队。


    只有陆战，靠在墙角，摆弄着一把刚组装好的霰弹枪，眉头拧着。


    “老蒋这一手，玩得真漂亮。”


    他的声音让旁边的谢晋元和钱队听见。


    “把我们架在火上烤，现在全国人民都盯着这儿，想走都走不了了。”


    谢晋元脸上的兴奋，冷却了一些。


    他是个纯粹的军人，没想过这么多弯弯绕绕。


    “总指…师长，那我们下一步的计划是？”他改了口，还有些不习惯。


    所有军官都看了过来。


    他们也想知道，这位新晋的战神师长，下一步棋，要怎么走。


    陆战把手里的霰弹枪，咔哒一声上了膛。


    “计划？”


    他站起身，环视了一圈自己手下的这些骨干。


    “没有计划。”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了。


    “我们的任务，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陆战走到巨大的沙盘前，伸出手指，重重地戳在了四行仓库的模型上。


    “守住这里。”


    “让河对岸的同胞看看，让全中国的百姓看看，这块地，我们没丢。”


    “让小鬼子看看，想从这儿过去，得拿命来填。”


    他的声音平铺直叙，没有半点慷慨激昂，却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有分量。


    “都做好准备。”


    “外面的报纸把我们吹成了神，但我们自己心里要清楚，我们是人，不是神。”


    “鬼子下一次的进攻，只会更疯狂，更不择手段。”


    他顿了顿，最后说。


    “这里，可能是我们最后的阵地。”


    “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坟墓”。


    指挥部里，一片寂静。


    刚刚升起的荣耀感和喜悦，被这盆冷水浇得干干净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


    五公里外，日军临时指挥部。


    荻洲立兵放下了手里的望远镜。


    他没有再摔东西，也没有咆哮。


    他的脸上，是一种死水般的平静。


    旁边的吉住良辅，眼睛通红，像一头要噬人的野兽。


    “阁下！整个101联队，都玉碎了！请您下令，让我带着师团剩下的部队，发动总攻！”


    “我要把那个仓库，夷为平地！”


    荻洲立兵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总攻？”


    “用人命去填满那个绞肉机，然后让帝国再多一个笑话吗？”


    他的声音很冷。


    吉住良辅的身体一僵。


    一个通讯官跑了进来，递上一份电报。


    “报告师团长，大本营急电！”


    荻洲立兵接过电报，扫了一眼，然后递给了吉住良辅。


    上面的命令很简单。


    不惜一切代价，攻克四行仓库。


    不惜一切代价，活捉陆战。


    “活捉？”吉住良辅愣住了。


    “对，活捉。”荻洲立兵说道。


    “他身上的秘密，比他杀死的那些帝国士兵，更有价值。”


    他走到地图前。


    “强攻，是蠢货才会做的事情。”


    “那个仓库，现在是全世界的焦点，我们不能再用重炮把它轰平了。”


    “那会显得帝国，很无能。”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后，停在了一条代表着河流的蓝线上。


    “既然从门攻不进去……”


    “那就把里面，变成一个铁罐头。”


    “一个会自己从内部，腐烂发臭的罐头。”


    他抬起头，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传我命令，让工兵联队和化学部队，来我这里开会。”


    四行仓库，再一次成了全世界的焦点。


    租界那边，隔岸观火的洋人更多了。


    长枪短炮，记录着这扬实力悬殊的攻防战。


    “来了！”


    一个负责警戒的士兵喊了一声。


    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了。


    这一次，没有震耳欲聋的炮火准备。


    也没有刺耳的冲锋号。


    甚至没有密集的脚步声。


    只有一阵阵杂乱的，拖沓的，像是几千个人在集体梦游的脚步声，从远处弥漫的硝烟中传来。


    “什么动静？”


    老铁把耳朵贴在工事的墙壁上，皱着眉。


    这声音不对劲。


    太慢了。


    太乱了。


    完全不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钱队拿起一个潜望镜，小心地从射击孔里伸了出去。


    镜片里，出现了一副让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画面。


    不是扛着三八大盖的日军士兵。


    也不是推着移动掩体的工兵。


    是人。


    是成千上万，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华夏百姓。


    他们被人用绳子串着，用枪逼着，一步一步，朝着仓库的阵地挪动。


    有白发苍苍的老人。


    有抱着婴儿，满脸泪痕的妇女。


    有还穿着长衫，吓得浑身发抖的学生。


    在他们身后，才是日军黑洞洞的枪口和狰狞的笑脸。


    “操！”


    钱队只说了一个字，就把潜望镜狠狠砸在了地上。


    “是老百姓！鬼子抓了我们的老百姓当人盾！”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整个阵地，所有听见这句话的士兵，都冲到了射击孔前。


    他们看见了。


    看见了那些绝望、麻木、空洞的同胞的脸。


    “畜生！”


    “狗日的！”


    “不是人！他们不是人！”


    愤怒的咒骂声，此起彼伏。


    小湖北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一把抓起身边的步枪，就要往外冲。


    “老子跟他们拼了！”


    “回来！”


    羊拐一把将他拽了回来。


    “你疯了！这是鬼子的毒计！你现在出去，第一个死！”


    “死了也比在这儿看着强！”小湖北哭喊着。


    他想起了在老家村口，那次没能拉住被土匪拖走的妹子，她的眼神，就和外面那些人一模一样。


    绝望。


    “都给老子冷静点！”


    羊拐吼了一声，声音盖过了小湖北的哭喊。


    “等师长的命令！”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


    他们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那个男人身上。


    ……


    顶楼。


    陆战通过巴雷特的八倍镜，看得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他能看清那个被推在最前面的孕妇，她双手护着高高隆起的肚子，脸上没有血色。


    他能看清一个日本军官，正用手枪，顶着一个七八岁孩子的后脑勺，脸上是戏谑的表情。


    他的系统面板，在疯狂地闪烁着红色的警告。


    【检测到大量平民处于危险中】


    【警告：攻击平民将受到严厉惩罚】


    他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