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之宫寂静无声，仿若世外。


    天穹高远如镜，长明的琥珀色光芒透过穹顶，落在那无边的书海之上。一排排书架笔直延展至视线尽头，金属与藤蔓缠绕而成的结构上，漂浮着一枚枚记忆碎片般的水晶，随着空气的律动轻轻晃动，低声呢喃。


    埃尔坐在中央的浮阶之上，泡在一池幽蓝色的灵泉之中。泉水宛如智慧本源，静止不动，却映出层层幻影。他灰色长发散落在水面之上，略显慵懒地倚靠在边缘，银白色的袍角顺着阶梯轻拂而下。脸上架着那副无框眼镜，镜面泛着极淡的光，映着他那对琥珀色的眸子，像秋日古井，闪着永不熄灭的深思。


    他的指尖轻敲着泉水，低语般说着：


    “秩序与混乱，本为一体。命运最初将他们剥离，是为了维持宇宙平衡……可现在，混乱恢复了意识，而秩序……居然在一个人类孩子的身上沉眠。”


    他声音极轻，却足以震动整座图书馆，书页沙沙作响，似回应他的思考。


    “林恩——时间的管理者……”他垂下眼眸，嘴角泛起一点讥讽，“你那可怜又自以为聪明的浪漫……竟妄想用情感温柔调和神的残魄与人类的灵魂。”


    他缓缓闭眼，思绪回溯至那一刻——林恩以最温柔的姿态将秩序最后一缕残魂封印进邱白体内。那时的林恩以为，秩序会逐渐与邱白同化，灵魂彼此融合，甚至不会苏醒得太快。然而秩序却察觉到这融合将伤害邱白，于是选择了沉睡。


    “唉……聪明反被聪明误。”


    埃尔叹息一声，睁开眼睛。


    “现在混乱迫近，衪衡必定要引秩序现身。那孩子……早晚被唤醒的意识撕裂。”


    他的手缓缓从泉中伸出，一缕缕银光在指间流转，如同千年的算法、万年的推演在脑中重塑。


    “或许……或许可以强行重构他俩的意识层级，透过智慧与记忆的联动，让他们二者‘融合’成一个全新的个体。”


    他顿了一下，目光沉沉。


    “风险极大，意识错位即是毁灭；但除此之外，别无他路了。既然时间无法选择，我来为他选。”


    他随手一挥，书架尽头，一本封尘的古卷缓缓打开，散发出记忆与智慧交织的光辉。光辉之中，林恩、邱白、秩序、混乱的灵魂轮廓浮现、交叠、模糊——


    “重构意识的条件，需要时间的碎片、记忆的精核、智慧的权能，三者缺一不可。”


    “再加……那孩子自己愿意面对‘自己’。”


    埃尔的眼中浮现前所未有的认真神色。他不再调侃、不再冷眼旁观。


    他缓缓起身，长袍在水面掀起层层涟漪。


    “我必须出面了。”


    片刻后，智慧之宫光辉微动，一道通往另一个地方的银白之门缓缓开启。风拂动书页，响起低低的叹息声：


    “邱白，愿你能承受神明的选择，也愿你……不再被命运所伤。”


    ——


    【记忆之庭 · 灵感之泉】


    此地如梦似幻。


    层层白雾缭绕之间，一座古老的神社浮在半空，庭前的白石阶上缀满无根落花，微风掠过时，碎片般的记忆化作蝴蝶，扑簌着落入那口被称为“灵感之泉”的镜湖之中。


    水面澄澈，映出每一个曾被篡改、抹除、遗落的过往。


    神谷澄音正站在泉边，身着朱红色巫女服，脚边是一柄古老的铃杖。她正将一段扰乱人间的“普通人记忆”封印入湖中。她眉目温柔却藏着难以察觉的忧虑。


    忽然，记忆之庭上空浮现一团淡银色光雾。


    埃尔来了。


    他未曾出声，光是那神明般的存在气息，便令整片空间微微变色。琥珀色的双眼落在神谷身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安静：


    “澄音，我们需要谈谈。”


    神谷不意外，仿佛早已感应他到来。她轻轻摇铃，关闭泉水上的记忆之阵，回头，神情复杂地看向这位智者：


    “你终于出手了。”


    埃尔缓步走来，灰发垂肩，身上带着藏不住的书卷气与神性冷意。他目光平静却沉入骨髓地直击真相：


    “那孩子体内的秩序意识，已经觉醒。”


    神谷微微蹙眉。


    “……我知道。”


    “衪衡将继续逼迫秩序显现，邱白的魂魄承载不了太久。”埃尔的语气近乎冷漠，“时间太过仁慈，他想靠情感引导残魂融合，却忽视了，秩序本身从未真正屈服过。”


    神谷闭了闭眼，低声道：“你准备怎么做？”


    埃尔在灵感之泉边停下脚步，一缕缕书页般的光从他身后浮现，如同古老典籍在空气中翻开。


    他的声音缓缓落下：


    “意识融合。”


    神谷猛地抬眸，声音压低了些：“……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一旦融合失败，不是秩序消失，就是那男孩彻底崩溃。”


    埃尔点头，淡淡道：


    “我知道。但他们没有时间了。”


    他望向泉水，仿佛能看见那少年沉睡的身影与神明的眼瞳交错的模样，声音如水面之下的钟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我会亲自构建意识融合的仪式。”


    埃尔伸手一划，记忆之庭半空浮现三道古老铭文：


    【一、时间的碎片】


    意味着将时间的“过去之力”抽离一部分，作为媒介嵌入意识融合之阵，用以稳定时间流动中的意识断层。


    【二、记忆的精核】


    需由记忆亲自挑选邱白与秩序之间最关键的“交汇记忆”，凝结为“精核”注入阵中，构建他们灵魂的通道。


    【三、智慧的共鸣】


    智慧需以自身为媒，强行同步两者意识的深层逻辑结构，打破神明与人类灵魂的本质隔阂。


    神谷听完，久久未语，神情愈发沉重。


    “你真打算这么做吗？这不是你一贯的行事方式。”


    埃尔收敛起眼底的倦意，轻笑了一声：“我的一贯方式，是旁观。可惜，这次，那个傻小孩不是棋子，是……时间的选择。”


    神谷望着他：“你是在帮林恩？”


    埃尔却不答，只将目光投向泉水深处，像是看穿了命运的尽头。


    “我在帮一个……愿意为了爱而违背命运的人类，也帮一个愿意沉睡自己，只为不伤害他的神。”


    一阵微风吹过。


    远处的铃铛摇响。


    他像是在对神谷说，也像是在对命运本身说：


    “他们的结局，应该由他们自己来选择。”


    白雾轻拂，灵感之泉如镜般沉静。天穹渐暗，唯有中央那缕光，洒在二人之间。


    神谷澄音静静地望着埃尔，眼神从平和缓缓转为凌厉：“你刚才说……你会亲自进行意识融合？”


    埃尔微微颔首，琥珀色的眼眸如湖面冰层，掩藏着未知的深度。


    “你疯了吗？”神谷语调仍旧温缓，却像霜雪般轻冷，“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当然。”埃尔抬手，将一卷灰银色的铭刻缓缓展开，刻在其中的是一道逆转意识逻辑的算法圆环。那是只有他能解的语言。


    “我的意识将作为共鸣媒介插入两个灵魂之中，协调神性与人性之间的分歧，重构新的意识流。我会在那一刻成为他们合体的轴心。”他说得平静，“但作为代价，我自己将失去……至少数百年的智慧权能，用来填补他们之间的断层与冲突。”


    “那之后，”他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我大概率会陷入长时间的意识沉眠。至于是几年，还是几十年，谁知道呢？”


    神谷望着他，沉默了一瞬。


    然后，她叹了口气，语气仿佛听到一个天方夜谭：“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疯。”


    埃尔轻轻一笑，抬手将眼镜推上鼻梁，镜面反光遮住了他的目光。


    “疯？”他笑意柔和，“我以为你们早该习惯了，澄音。”


    “学者本来就都是疯子啊。愿意将一整个文明的未来，押在一个公式的可能性上。”


    “我只是……恰巧押在了‘人类的感情’上罢了。”


    神谷望着他，那副始终不悲不喜的少女面容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如果失败了呢？”


    “失败了，他们都会死。”埃尔没有回避，“邱白的灵魂会被撕裂，秩序彻底消散，我也会永远陷在那段‘未完成的逻辑’中出不来。”


    “那你——”


    “但如果成功。”埃尔轻轻打断她，声音缓慢却坚定，“他们将成为世界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同时拥有‘神性’与‘人性’的存在。”


    “他们会成为，终结混乱的钥匙。”


    他目光灼灼，像是穿透时间的深空。


    神谷望着他许久，才低低问了一句：“……你真的相信他吗？那个孩子。”


    埃尔想了想，笑了。


    “我从不轻易相信人类，但那个孩子……他让时间本人都动了心。”


    他顿了顿，回头看向泉水，那里面投映着林恩低头为邱白收拾早餐的画面，那种微小到几乎可以被忽略的温柔。


    “我相信这个故事，该有一个值得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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