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这一双极为漂亮的眼。


    深邃，空洞，眸底似沉淀着许多往事。


    或许，那其中真的藏了太多故事。


    他癔症般恍惚了几秒，随后猛地抬起头，视线精准地攫住了端坐于上首的苏宁。


    “人类？”一声极轻的呢喃自他唇间逸出，气若游丝，破碎得几乎无法捕捉。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周遭形态各异的鬼物，最终重新落回苏宁身上。


    他对着这唯一的人类说道：


    “快……快走……”


    他的思维仿佛仍被困在混沌的泥沼中，挣扎不得出。


    苏宁唇瓣微启，话音尚未成形，一阵剧烈的空间震荡便猛地袭来！众人眼前骤然昏花，所有景象扭曲、碎裂，待视线再次清晰，已身处一个截然不同的封闭空间。


    空间逼仄，弥漫着陈旧的铁锈味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四壁及地面上，密密麻麻贴满了朱砂绘就的符箓，纹路诡谲，暗泛幽光。无数暗红色的锁链自虚空延伸而出，纵横交错，如蛛网般遍布整个空间，最终全部汇聚向中央……


    那里禁锢着一个男人。


    他如同困地凶兽，在锁链的束缚下疯狂地挣扎冲撞，锁链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苏宁凝神看去，虽然可怕，但双眼之中毫无理性，除了疯狂与毁灭，再无其他。


    “你们不该追查至此的。”一道沙哑沉郁的声音自旁响起。


    苏宁回头，见那道士鬼正神色复杂地凝视着锁链中心的男人。察觉到苏宁的视线，他缓缓转眸看来。


    “尤其不该是你，一个活生生的人类。”


    他虽长发散乱，衣衫破损，却难掩那一身超然物外的风骨，此刻更添几分落拓的沧桑感。他冷淡地环视在场众鬼，声音平静：“我们，都会成为滋养他的养料。”


    “喂！你说清楚！”咪咪厉声喝道，鬼爪骤然弹出，寒光闪闪。


    道士鬼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仿佛在思考着该从何说起。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浸满了疲惫与讥诮：“终究，是人心难测。”


    他的目光掠过咪咪那半人半猫的异相，随即又垂下了眼睑，掩去其中所有情绪。


    “八十年前，一户姓顾的显赫人家诞下了一对双生子。”


    “有游方道人断言，一子身负无量功德，另一子却是恶鬼托生，乃不祥之兆。”


    “顾家不知从何处得来了一个阴邪秘法，竟将那名被断为恶鬼转世的孩子……残忍杀害，封印其魂。又寻来十二名八字极阴的特殊之人，布下了一个逆天改运的邪阵。”


    “自此，顾家门庭若市，富贵泼天，运势亨通无阻。”


    “而这邪阵，需每十年便重新献祭十二名八字特殊之人，以巩固其效。”


    “如此循环，保他顾家基业常青，屹立不倒。”


    “而你，应该是八字特殊的人之一。”


    他落在她下身的猫足：“只怕极为特殊，不然也不会让你受尽折磨而死。”


    他叹了一口气，“但终归要成为这大阵的养料。”


    苏宁却没有全信，单刀直入：“那你又是谁？”


    “又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


    “……”道士鬼身形微顿。良久，他才涩然道：“我？不过是顾家的一名族人。”


    “你是那双生子之一？”苏宁追问。


    他垂眸，苦涩一笑，摊开自己的手掌，那手掌虚幻，早已非血肉之躯：“不。我……是那第十二个被选中的，八字相符的祭品之一。”


    他抬眼，望向锁链中疯狂咆哮的男人，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归于一片死寂的悲哀：“按辈分，我或许该称他一声……叔叔。”


    苏宁的感知能力告诉她，道士鬼并未说谎。她转而看向那困兽般的男人，心中疑窦丛生：今日房东大爷特意引他们入局，目的究竟为何？


    她再次看向道士鬼：“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道士鬼反问：“今日是几月几日？”


    “三月十八。”


    道士鬼似乎有些无奈，继续追问：“哪一年的三月十八？”


    苏宁一时语塞，她那里知道这个世界是何年份？


    这时身王一却略显羞涩地低声答道：“是……一九五八年。”说完便有缩回鬼群中，当蘑菇。


    道士鬼闻言，面色一凛，手指迅速掐算，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后，他脸色愈发凝重，沉声道：“只剩六日了。”


    他死死盯着阵中的男人：“他们……养出了一个真正的灾祸。”


    “六日之后，待他彻底吞噬消化此地所有魂灵，阴气将达到顶点，冲煞天地。届时，阴阳倒转，人间法则崩塌，整个世界……都将化为一片巨大的鬼域。”


    “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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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士鬼的声音干涩无比：“便是这无尽鬼域中，统御万鬼的……鬼帝。”


    苏宁闻言一怔，心想如今这世界的样子，其实也相差无几了。除了身边的队友，她未曾见过其他活人，有时她甚至怀疑，这个世界是否还有活人存在？


    她点了点头，压下心头杂念，继续问道：“那么，有何破解之法？”


    道士鬼嘴唇微动，尚未出声，一旁的鬼将却猛地踏前一步，抢先喝道：“等等！”


    他环视在场众鬼，脸上带着一丝倨傲与挑衅，看向苏宁时，那笑容更是毫不掩饰：“世界变成鬼域，于我们鬼物有何坏处？甚至更为自在！”


    他的目光扫过苏宁，嗤笑道：“此事，该焦急的唯有你这等人类才对。”


    他身后的众鬼闻言，发出一阵哄笑，附和道：


    “鬼将大人说得对！我们何必担忧？”


    “全是鬼才大大的好！！”


    苏宁并未理会鬼将的挑衅，她的目光转向另一边的老员工，低声问道：“你们，也是如此作想？”


    马二立刻一个侧步，毫不犹豫地与鬼将划清界限，大声说道：“老板！我誓死追随您！岂会与这等短视之徒为伍！”


    他可是尝过愿力的甜头，更何况，鬼将这蠢货莫不是忘了教师鬼的下场？与老板作对，能有好果子吃？


    咪咪紧随其后，对着鬼将冷冷一笑：“蠢货。你以为将我们一同困于此地是为何故？”


    她抬手直指阵中男人：“你我皆是他盘中餐饵！”


    她复又指向角落，“看看麦麦！她先我们一步被困于此，身上的愿力金光早已被吞噬殆尽！”


    众鬼闻言大惊，慌忙看向角落里的麦麦，果然见她周身光华黯淡，精神萎靡不振。众鬼又连忙探查自身，片刻后，皆是面色骇然，他们清晰地感觉到自身的愿力正在被缓缓抽吸！


    刹那间，无论此前心中有什么想法，此刻所有鬼物都争先恐后地表明立场：


    “老板！我等愿听您差遣！”


    “绝无二心！”


    苏宁不再看脸色青白交加的鬼将，目光重新落回道士鬼身上，再次问道：“有什么方法？”


    道士鬼沉默了片刻，视线复杂地投向锁链中男人，终是哑声开口：


    “……设法，杀了他。”


    “一旦他成功将我们吞噬……就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