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霹雳！


    拾霜身子一软，半天才恢复神智，拉扯着卫恕的衣摆开始哀求。眼见卫恕不为所动，她又救命稻草般抓住拭雪，于是一屋子的眼睛便齐刷刷地落到她身上。


    不等拭雪开口，卫恕道：“主子的决定，何轮到一个下人多嘴？”


    拭雪松了口气，说实话，她觉得去伺候卫夫人也一样的体面，最重要的是，拾霜在卫恕这儿真的很不讨喜。


    卫恕披上斗篷，不容置喙地领着众女使往归鹤斋去。拾霜一路哭哭啼啼，引得府中下人好奇张望。到了卫夫人跟前，卫恕只简单地说明前因后果，卫夫人嗟叹一声，道：“既如此，便让拾霜跟着刘嬷嬷，待调教好了，再议罢。”


    卫恕没有二话，拾霜亦如看见一丝曙光般，赌咒发誓自己一定会改。


    众人不置可否，仍旧无事发生一般做着手头上的事。刘嬷嬷指了一个小丫鬟去帮拾霜收拾衣箧，众人便随卫夫人入宫去了。


    拭雪亦随行到宫门，之后便与掬露几人在马车内枯等。


    甚觉无趣，拭雪便拿出话本子看了起来。一旁的掬露见状，停下手中的针线话，揶揄道：“又是《俊王爷追妻十三年》哪！不是我说，也就你这么单纯，相信一个权势滔天的男人会为了一个身份低贱的婢子茶饭不思。”


    这话意有所指，拭雪眼眸微抬，合上话本子，嫣红的唇角向上一□□子们至少还有两个时辰才会出来，你若无趣，我可勉为其难将这话本子借你打发时间。”说罢不由分说便将话本子塞到掬露手中。


    “谁要看，我还要绣帕子呢。”掬露推脱。


    拭雪又夺过她手中的绣绷，“我帮你绣，你尽可安心地看。”


    掬露还欲再说，却被拭雪打断，她笑得狡黠，“若要批判别人，总得有理有据，姐姐连这话本子里说了什么样的故事都不清楚，这般打趣我，我可不服。”


    掬露无法，只好翻开一页，“你等着，我定要你心服口服！”


    拭雪只是笑，拿起针线绣完一片绿油油的叶子，抬眼觑觑对面的掬露，却见她时而凝眉，时而瞪眼，时而弯起两瓣红唇，仰或摇头苦笑，短短一个多时辰，似已经历了跌宕起伏的一生。


    最后，掬露合上话本子，抬起头，良久才叹道：“难怪你乐此不疲，写这话本子的人，果真是懂得拿捏人心的。”


    拭雪笑道：“我那还有许多，姐姐可随时来借。”


    掬露仍旧嘴硬：“再说吧，毕竟咱们这些人，伺候主子才是第一本分，那些个不切实际的东西，还是少沾染为上。”


    拭雪“哦”了声，尾音拉得老高：“姐姐拐了个大弯，就是为了提醒我，莫要肖想咱家主子？”


    掬露回了她一个“你懂就好”的眼神。


    拭雪将绣绷还给掬露，皮笑肉不笑，“姐姐安分守己，就不怕将来许给管事小厮？自己为奴为婢便罢了，儿女难道也要一辈子都直不起膝盖。”她摇了摇头，“我不信，姐姐如此聪慧，定是有了别的打算。”


    掬露一笑，“我能有什么打算，左不过是能在玉瑾轩伺候一日算一日罢了，我虽不及你，能讨夫人欢心，但夫人心善，想必定不会亏待了你我。”


    拭雪深看她一眼，笑道：“姐姐也该为以后做打算了，不若趁年节下，试试向夫人讨回身契？姐姐若有顾虑，我愿替姐姐做这马前卒。”


    拭雪这么说，是存了试探的心思，却听掬露摇头道：“我无父无母，拿了身契，又能去哪？不似你，还有一位中了进士的表哥在等着。要我说，潘公子前途无量，做他的正妻，总比做侯府的妾要好过得多。”


    “表哥自然是极好的，但姐姐貌美聪慧，合该也有个好前程才对。”


    两人说了一堆，就是不接对方的茬。听掬露一口一个为自己好，字里行间却一个劲儿将她往外推，拭雪忽然有点看不懂掬露了。


    掬露呢，表情淡淡，似乎已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拭雪也就适时闭了嘴。


    便在这时，马车外的仆妇来禀，说卫夫人母子已经出宫了。


    拭雪等人忙下车等侯，却见不远处，狭长的宫道上，一身华服的卫恕跟在卫夫人身后，面无表情地往这边来了。


    众人忙迎上去，只一眼，拭雪便感受到卫恕平静的外表下所掩盖的浓烈厌倦。她飞快地朝他投去询问的一瞥，卫恕抬了抬眸，肩膀慢慢垮了下来。


    卫夫人的声音也添了几分冷意，她道：“回府吧。”


    底下之人都是察言观色的个中好手，动作迅速地安顿好主家后，马车便驶离了皇城。


    没人敢去触霉头，拭雪等人随着车马往家去。


    正月里，寒气依旧逼人，天却意外地晴朗，杲杲日光洒在人的身上，暖融融的。


    拭雪抬头眺望蓝玉一般的苍穹，年岁深远，她实在想不起来前世的今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低不可闻地叹了声，余光瞥见一旁厚重的毡帘掀开了一条缝。


    拭雪微微侧头，但见猩红色的毡帘后，现出了卫恕转折分明的脸，他一双墨黑的眸子正瞬不瞬地望着她，里面凝结着浓重且复杂的心绪。


    拭雪眨巴着大眼睛，无声地朝他询问。


    卫恕勉强朝她弯了弯唇，慢慢将帘子放了下来。


    拭雪大感不妙，一颗心沉了又沉，恨不能立即跳进车内抓着卫恕问个究竟。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回到侯府，卫夫人又将卫恕带到了归鹤斋，并将伺候的一干人等全都轰了出去。


    看起来似乎有大事要商量。


    拭雪在外面候了小半个时辰，卫恕这才怒气冲冲地从里面出来。


    又是不欢而散。


    众人回到玉瑾轩，照旧替卫恕卸去一身珠翠华服。卫恕此刻也敛去了怒容，换身衣裳后，便拿了剑到院子里，撒气一般，挽出了无数条银线。


    拭雪几人站在廊下看了小半个时辰，眼见卫恕仍将长剑挥舞得虎虎生风，便在徐妈妈的授意下先去用了晚饭。


    听着院子里丝毫不见疲软的剑风，红烧肉吃在嘴里也味同嚼蜡，草草扒了两口饭，拭雪便起身折返。


    天早早就黑了，夜色如稀释过后的墨汁，一点点将庭院浸染。


    拭雪持灯站在廊下，目光悠悠地落在卫恕身上。


    他手上那柄剑是镇北侯的遗物，已使得得心应手，一次次的回旋与伸展，身姿如原上的猎豹，利落而矫健，那精瘦的腰腹，仿佛蕴藏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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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秀色可餐。


    拭雪脸颊酡红，视线渐渐变得炽热起来。


    那厢，卫恕也注意到了她不容忽略的视线，一个利落的旋身后，停止了动作。


    趁着他转身去捡剑鞘的功夫，拭雪一路小跑上前，薰了茉莉香的帕按在了他染了薄汗的额头上。


    “发泄完了吗？热水都备好了，赶紧洗洗再用饭吧。”拭雪抬起头，略带嗔怪道。


    卫恕“嗯”了声，将长剑镶回剑鞘，顺势捉住她的手，“你陪我洗。”


    “啊？”拭雪怔住，刹时间想入非非。


    含羞带怯正要应下，却被卫恕打断，“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转身走得仓促，独留拭雪含着一句“勉为其难”的好吧，怔在原地。


    她见他情绪低落，原想奖励他来着……


    拭雪冰雪聪明，其实对宫里发生的事已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卫家三娘的婚事，已迫在眉睫了，卫恕眼前有三条路，闯天家，嫁高门，或招赘婿。无论哪一条，都不是他想走的。


    联想起前世发生的种种，拭雪有股强烈的预感——


    历史，也许不会因为她的改变而改变，卫恕是一匹桀骜不驯的马，又怎会甘愿困于栅栏之中。让拭雪求卫恕为了她做一辈子的卫三娘，她开不了口，也不相信她有这个能耐，能让他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拭雪再也蒙骗不了自己，她的好日子，就快要到头了。


    那便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说起酒，今日皇后就赐了一坛子龙涎烧，这会儿厨房已温好一壶送了过来。


    卫恕不喜饮酒，更何况是龙涎烧这样的烈酒。拭雪却不以为然，她自顾自给他斟了一杯，笑吟吟道：“小酌怡情，饮一杯，今夜做个好梦。”


    卫恕仰头看她，拭雪回视。


    有些话无需多言，彼此都能明白，卫恕苦笑，自拭雪手中接过这杯奇香无比的烈酒，浅浅啜了一口。


    倒没有他想象中的烧喉。


    挥退一屋子伺候的下人，照旧只留拭雪。徐妈妈临走前吩咐：“饮几杯就好了，没得明儿起不来身。”


    拭雪说不碍事的，“明儿是赤狗日，妈妈忘啦？”


    徐妈妈摇摇头，“总之，你仔细伺候。”


    拭雪让她老人家放一万个心，这才将人送走。一折返，便见桌上的酒杯空了，卫恕拎起执壶又倒了一杯。


    拭雪蹭了过去，夺过酒杯，抿唇笑道：“喝这么急，一会倒了，我可怎么将你扛到榻上？”


    卫恕长臂一捞，拭雪顺势跌坐在他腿上，杯中美酒洒了一身。


    “你放心，醉倒之前，我会先将你扛过去的。”卫恕道，就着她的手喝光了杯中剩余的酒。


    拭雪推了推他，“还未醉呢，就发酒疯了。”


    卫恕不答，只倒了杯酒递到她的唇边，“你也尝尝。”


    拭雪浅啜一口，蹙眉摆手。


    卫恕也不勉强，搁了酒杯，自言自语似，“可惜了……”


    “可惜什么？”拭雪问。


    卫恕将脸埋在拭雪的脖颈间，目光发沉，良久才道：“我现在头有点晕，你确定不要乘人之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