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圆今天起得早，下了楼，宋柏已经不在小别墅了。


    昨天晚上得到江清圆保证后，他终于能放心把江清圆一个人留在别墅里，在今早重返学校。


    餐桌上除了咕噜，还摆着宋柏准备的早饭，江清圆走近一看，不由得笑了。


    早饭旁，贴着一张特别老派的便利贴，上面宋柏的字迹写着：如果起晚了，菠菜鸡蛋饼记得热一下。


    江清圆把饼热上，蹬蹬蹬上楼拿了支笔，又蹬蹬蹬地下楼，趴在桌子上，在宋柏的字后面认真回复：热了哦。


    就这么吃了早饭，江清圆才接上兰澈，去往今天上午的目的地。


    涧州市第一人民医院大门前向来人潮拥挤，还好方铭华足够高，江清圆没有费多大功夫，就看到了他。


    “小老板好！”方铭华还是像没离职前一样给他打招呼，打完又朝他身边挥了挥手，“好久不见。”


    兰澈在外头还是比在家有人样，很礼貌地朝方铭华笑了笑：“方哥好久不见。”


    方铭华跟着兰盛莲干了很多年，兰澈也算认识他。


    方铭华一边接过江清圆手里大大的果篮，一边领着他们进了医院，往住院部楼在的方向走：“太多了，就我和我妹妹俩人，吃不完。”


    江清圆笑着道：“可以分给病房里其他病友吃嘛。”


    方铭华点了点头：“那也是。”


    江清圆给迎面坐轮椅过来的一个病人让开路：“我这次来，主要是谢谢你那天帮我。”


    他本来是要请方铭华吃饭，没想到方铭华直接给他甩来了一个医院定位，说忙走不开，这才有了他来医院。


    “这事儿啊，”方铭华豪迈地摆了摆手，果篮在他手里像个游乐园里运行的海盗船，方铭华也很海盗地说，“小事儿！”


    方铭华都丢了工作，他说小事，江清圆肯定不能真当成小事，于是问道：“你的新工作找好了吗，如果没有，我给你想想办法。”


    他还认识一些导演和艺人，可以试着将方铭华介绍给他们当保镖。


    “宋柏已经帮我找好了，”一个江清圆没想到的名字从方铭华嘴里吐了出来，“他给我介绍了一个老总司机的岗位，只用接他上下班，送他去去饭局这样，工资比跟着兰老板干还高。”


    看着江清圆惊讶的目光，方铭华笑了笑，真心实意地说道：“宋柏这人挺有本事的。”


    他接宋柏到江清圆家那天，江清圆背着他们开门，他被宋柏伸手要微信的时候，心里还有点瞧不上他，想着穷小子没见过世面，连个金主家的司机都要讨好。


    现在看来，宋柏远不像他想的那样没出息。


    至于他为什么要上赶着被江清圆包养，方铭华觉得这就不是自己该问的了。


    分明方铭华夸得不是自己，但江清圆诧异过后，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也生出了点开心。


    宋柏就是很厉害啊。


    江清圆弯着眼睛问：“那你准备最近就去吗？”


    “过段时间吧，”方铭华摇了摇头，“我想先多陪陪我妹妹。”


    “住院部到了，小心台阶，”方铭华带着他们进了住院部楼里，“说到这我也要谢谢你。我朋友圈发的水滴筹里，给我打了五万块钱的那个人是你吧？”


    确实是他打的，但江清圆打钱的时候干脆，被问到脸上却有些不好意思了。三人一起进了电梯，江清圆扯开话题：“妹妹的病怎么样？”


    “有点恶化，我就想着先不上班，这两个月好好陪陪她，”方铭华坦荡道，“所以要谢谢你，有了你的五万块钱，我才能两个月不工作。”


    小儿白血病是个花大钱的病，他以前挣钱就是转个手——从兰盛莲那里转手进医院。


    如果没有江清圆这五万块钱，就算妹妹方婷玉的病恶化，方铭华也不能陪着，只能赶快去找下一份工作，来挣钱看病。


    江清圆听着，只觉得自己这五万微不足道，更不好意思接话了。气氛一时沉默下来，直到电梯到达，方铭华领着他们来到妹妹病房前。


    病房门被推开，江清圆抬头看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女孩儿。


    哪怕她剃光了头发，瘦得一身病号服空空荡荡，但依旧有着和方铭华六七分像的五官。任谁第一眼看到，都能看出她是方铭华的妹妹。


    看到哥哥身边有陌生人，十五六岁的小女孩露出了个有些害羞的笑容。


    江清圆立马抬起手朝她挥了挥，回给她一个大大的笑容，兰澈更是冲到了病床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两个小姑娘手握在一起，轻轻晃了晃，相视一笑，就成了好朋友。


    兰澈握着自己新朋友的手，得意地朝江清圆扬了扬下巴，示意这屋子里没有他们的事情了。


    江清圆和方铭华当然只能退出病房。


    关上门之前，江清圆笑着又给方婷玉挥了挥手。


    方婷玉也抬起手朝他摇了摇，一双眼睛清澈见底。


    病房门关上，站到没什么人的走廊里，江清圆看向方铭华：“你要给我说的事是什么？”


    发来医院地址后，方铭华又说正好有事要当面和他说。


    方铭华正透过病房门的观察窗看里面和兰澈聊天的方婷玉，没有回答江清圆这个问题，而是道：“小老板，你今天第一次知道我有妹妹吧。”


    他转过来头：“我妹妹是小儿白血病，八岁的时候查出来的。这病治起来贵，我爸妈看她是个姑娘，就想把她扔了，不治了。”


    “他们扔她的前一天，我背着她跑了出来，”方铭华斜倚上墙，背却依旧挺直，“他们不治，我给她治。”


    “但我高中没上完嘛，”方铭华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了一根烟，医院里不能吸烟，他就只叼进了嘴里，“也就能干干保安当当保镖，成不了大老板赚大钱，有些药都用不起进口的，还是让她受了不少苦。”


    “不是的，”江清圆小声说，“能给妹妹治病，就很厉害。和当大老板赚大钱一样厉害。”


    “是啊！”方铭华一只手夹着没点着的烟点了点，笑容灿烂，“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我当保镖也不觉得低谁一头。”


    “而且我觉得我妹妹就是生了一个病，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去治，就有可能好，哪怕中间会受很折磨，就当是我俩倒霉喽，”方铭华又看向病房里，“ 但最重要的是活着，不是吗？”


    方铭华很骄傲地说：“她不像我门门不及格。她学习很好，尤其是数学，以后想当数学家呢。”


    江清圆也和他一起看向病房里笑着和兰澈说话的女孩，她胳膊旁的床头柜上，摊着一本厚厚的书，能隐约看到上面布满各种数字和符号：“那她一定可以成功。”


    “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方铭华重新看向他，“小老板，我想说的是，活着是最重要的。”


    他目光里有难得的真诚：“就算是生再重的病，死都不是唯一的选择。唯一的选择是去治疗。”


    “哪里阻止你变好，你就有权利逃离哪里。”


    哪怕是父母。


    目光里，江清圆慢慢将头转了过去，错开了他的目光。


    依旧是那截雪白的，不愿沟通的颈子。


    方铭华心中一叹，两根手指捻了捻烟头，还是说出了他叫江清圆来真正想说的话：“兰老板辞退我的时候，问过我一嘴。”


    “她问。”


    “‘江清圆的伤怎么样了，有没有上医院看看？’”


    “我可以拿我接下来那份给老总开车的工作打赌，她是真关心的语气。”


    那截白莹莹的颈终于动了动，江清圆很低的声音传来：“别说了。”


    方铭华就住了嘴，朝观察窗后两个看过来的小姑娘咧嘴一笑，做了一个夸张的鬼脸，逗得她们直乐。


    方铭华理解他的心情。


    就像他搞不明白爸妈明明抛弃了妹妹，为什么这几年还要偶尔来消息，问妹妹怎么样了，他们很想她。


    小老板也一定搞不明白兰盛莲已经将他逼成那样，为什么还要在他不知道的背后，挂念他的伤如何了。


    兰澈笑完方铭华的鬼脸，才来得及回头给方婷玉说：“你哥哥笑起来确实有点傻。”


    “是吧，”方婷玉也笑着，因流失太多生命力而显得干枯的面庞上，终于生出了点新芽般的鲜活，“我老早就让他笑起来别漏那么多牙了。”


    她说着有些羡慕：“不像你哥，你哥笑起来真好看。”


    江清圆好看已经是真理了，兰澈听了太多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她从书包里掏出来一个东西，递给方婷玉：“喏，我哥给你的礼物，他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让我帮着选啦。里面游戏什么我哥也都给你买好了，以后你住院肯定就不会无聊了。”


    见方婷玉惊讶又开心地接过switch，兰澈心里也升起了一股子选对礼物的快乐，她脑袋得意地摇了摇，就看见床头柜上摊开的书。


    捞过来一看书皮，《奥数集题》。


    兰澈哇了一声：“你要当数学家啊！”


    方婷玉从switch里抬起头，眼睛弯弯：“嗯。”


    不同于刚才的害羞，她声音里有了些笃定的自豪：“我数学还不错。”


    兰澈看着填满书页所有缝隙的解题步骤，狠狠点了点头：“我信。”


    方婷玉眼睛更弯了些，她又恢复了害羞，摩挲着手里的游戏机，轻声轻语地问：“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兰澈一下子被问住了，她捧着《奥数集题》好一顿愣神，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方婷玉体贴地握住了她的手，岔开话题：“嗯，那我告诉你一件别的事。”


    兰澈抬眼看过去。


    方婷玉郑重其事地道：“你哥哥，他有不想活的想法。”


    这话更是把兰澈大脑给干宕机了，一时都没有去问方婷玉为什么这么说，而是扭头去看江清圆。


    小小的观察窗外，江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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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圆的眉眼都含着笑，哪里是不想活了？


    兰澈扭过来头，重重地摇了摇头：“不可能。”


    方婷玉丝毫不意外她的反应，她握着兰澈的手紧了紧，语气肯定：“他有的。”


    兰澈望过去，方婷玉的眼睛一眼能望得到底，是她从来没有遇见过的纯净和清澈：“因为我也有很多次很多次，想自杀的时候。”


    “兰澈，你哥哥眼底没有笑，和我最想死的那段时间，是一样的。”


    *


    从医院出来后，江清圆打了一辆车，准备让兰澈坐车回去，他坐地铁。


    等网约车来的过程中，就见兰澈一直盯着自己瞧。


    江清圆摸了摸脸，问：“我脸上有东西？”


    兰澈没有移开目光，她看着江清圆问：“哥，过两天姥姥生日，你回老家吗？”


    江清圆本来想答回去，因为兰盛莲每年都会让他回去，但想到兰盛莲昨天给他发过来的信息，还是摇了摇头：“不确定。”


    “滴！”


    网约车停在了他们跟前，司机摁了摁喇叭。


    兰澈来不及多说，下半身踏进车里，上半身留在外面抽空嘱咐道：“哥，今年回去给姥姥过过生日呗。”


    江清圆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但看她目光着急，也点了点头：“好，如果可以，我就回去。”


    兰澈得了他的保证，这才放心地让上半身进了车。


    江清圆看着车走远，还没有来记得往地铁口走，手机里就来了一条新消息。


    拿起来一看，竟然是吴家兴的。


    【高冷的荆棘鸟】我们的声音和视频合轨完成了，有咱们三个一起去山上采的那段，要来看看效果吗，你也出了不少力。


    【高冷的荆棘鸟】来吧，正好把宋柏做的那个机器人带上，今天又处理好了两条新的音轨，我给你拷贝进去。


    江清圆想了想，回复。


    【元宝】宋柏知道吗？


    【高冷的荆棘鸟】不知道。


    【高冷的荆棘鸟】我们给他一个惊喜吧。


    江清圆的视线在惊喜两个字上停了停。


    如果是往常，他应该会拒绝，但此时此刻，江清圆真的开始好奇，他如果突然出现在宋柏眼前，他会是什么表情。


    吴家兴看着那个好字，得意地抬手搓了搓脑门，掀起眼皮看了眼埋首在电脑里，查看合轨情况的宋柏。


    朽松柏不可雕啊朽松柏不可雕，脑子那么好，怎么就想不到在家里给人做八百顿饭，都没有把人约到学校里，在学校湖边散散步聊聊天能拉近距离。


    想着想着，吴家兴一拍大腿。


    饭，对了，约会哪能不一起吃顿饭。


    对面，宋柏被他大腿发出的响亮声音惊扰到，抬起头来：“自虐去外面。”


    吴家兴：“……”


    他不跟木头计较。


    “我今天晚上要和校花一起共进晚饭。”吴家兴宽容地说。


    宋柏：“做梦也去外面。”


    吴家兴：“你也对江清圆这么横眉冷对千夫指吗？”


    宋柏干脆懒得理他，重新看向了电脑。


    吴家兴走到他面前夺过鼠标，只能选择当后半句，俯首甘为孺子牛地道：“求求你了好哥哥，去帮我在西味旋律排个号去吧，好嘛好嘛~”


    宋柏被他恶心得站了起来：“你怎么不自己去？”


    因为我又没老婆，你满意了吧？


    吴家兴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面上羞涩道：“因为西味餐厅人多，又只能现场排号，天还热，我不想去。”


    因为用我手机号码排号，晚上和你老婆吃饭的是我，你会杀了我。你满意了吧？


    宋柏看吴家兴不像是耍他玩，真像是有个校花在等他吃饭，虽然昨天他还在抱怨校花不愿意加他微信。又怕自己再待下去真要吐了，拿起手机，留下一句你把合轨检查完后，出了门。


    吴家兴看着他出门的背影，担心西味餐馆人太多，等会江清圆来了宋柏还没回来，又低头点开了和江清圆的聊天框。


    【高冷的荆棘鸟】小圆，我有本书忘寝室了，你能帮我顺道拿一下吗？


    【高冷的荆棘鸟】我和宋柏一个寝室，宋柏现在搬出去了，床铺空着，那书就扔在床铺上。


    江清圆坐地铁回家拿了咕噜后，刚坐上去涧科大的地铁，就收到了吴家兴这两条微信消息。


    根据吴家兴的提示，江清圆进了涧科大后，成功找到了他和宋柏的寝室。


    和吴家兴说的一样，寝室的门半掩着，他们的室友在里面。


    江清圆站到寝室门前，刚想抬手敲门，就听见寝室里的聊天声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宋柏他真的被包养了啊？”


    “骗你晚饭哥们请。”


    “咦，脏死了。”


    “谁说不是，说不定他那个硕博连读的资格，都是和哪个校领导睡出来的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