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阳下楼时,路边停着一辆白色的桑塔纳。


    廖缙云掏出钥匙,在车门上捅了两下。见莱阳盯着车发愣,他亲自为莱阳拉开了车门。


    “上车吧。”


    莱阳应了一声,矮身坐进车里。


    八十年代初,有私家车的,简直罕见。这廖缙云还挺能有钱啊,年纪轻轻,就能拥有自己的桑塔纳。


    难怪魏佳丽在他身上发疯,敢情他这么阔!


    “廖主编,你刚才说有急事儿,是什么事情?”


    莱阳问。


    廖缙云摇下车窗,开始抽烟。


    猛吸了两口后,他用力吹出一口烟雾。烟被风卷了回来,全部砸回车厢,呛得他猛咳几声。


    “还记得谢国华吗?”


    廖缙云把烟头弹出窗外,握着方向盘问莱阳。


    那可是记忆深刻。


    黄娇的姘头,小学的校长谢国华嘛。


    莱阳问:


    “他怎么了?”


    “他把报社告了,顺带也把你告了。”廖缙云身子往后一扯,抄起扔在后排座上的牛皮纸袋子,塞进了莱阳手中,


    “这是传票。”


    莱阳打开信封,平静地看了一眼传票的内容。


    窗外的阳光涌进车窗,莱阳周身泛着金光。这金光热烘烘的,廖缙云眯起眼睛,认真地打量起莱阳。


    他又想起了前天的事情。


    他越想,越觉得莱阳太特别了。


    干记者这行的人,他见得多了。


    没有几个不想出名的,而莱阳,竟然在抗拒出名。


    今天更奇怪了,莱阳看见传票,竟然比自己还要平静。一点也不担心。


    “你怎么想?”


    廖缙云试探性地问。


    莱阳耸了一下肩。


    上一世,自己在报社工作时,最不怕的就是被人告了。


    但凡报社被告,关于这个事件的报纸,销量还会剧增,人们都想知道,这件事到底有什么蹊跷……


    用上一世的俗话,那就是黑红也是红。


    “这是件好事。”


    “廖主编,你可以准备做特刊了。”


    莱阳把传票塞回信封,转会回来时,她吓了一跳。廖缙云瞪着自己,眼睛里有种说不清的元素。


    有些像动物世界里,嗜血的猎手。


    “巧了,我也是这样想的。”


    “我就是想和商量一下,武侠小说的报道,我要挪到第二版,内容你自己斟酌着定就行。”


    “我要把万合小学谢国华的事情,接上昨天头版,就是好戏上演,敬请期待那一版!”


    关于廖缙云对“武侠小说”的排位,莱阳相当满意。


    谢国华接过自己的位置,顶在风口浪尖上,她也丝毫没有同情心,甚至举双手双脚赞成。


    “行!”


    莱阳笑盈盈。


    十来分钟后,廖缙云把车停在解放公园大门口。两人边往里走,廖缙云边交代一会儿和谢国华见面的事情。


    廖缙云步伐沉稳,脸上却隐隐带着兴奋。


    “一会儿我和他谈判,不管我说什么,你只管负责记录。”


    “下午写稿子,晚上排版,明天见报。”


    莱阳听着话,点着头。


    越过解放公园门后的太湖石,在湖心中,有个亭子。


    亭子里站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负手而立,微风牵扯着他的白衬衫,撩起他不胜浓密的头发,看上去多了几分苍凉之感。


    “你就是廖主编?”


    他的目光移向莱阳,“你就是那个胡写八写的记者?”


    莱阳没表情,也没搭话。


    廖缙云找个背阳光的角落,坐了下来。他的目光隐在墨镜的镜片后,周围的温度跟着降了好几度。


    “法院发了传票了,你还找我谈什么啊?”


    廖缙云漫不经心,身子斜斜地靠在柱子上。


    谢国华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他盯着廖缙云的目光,像是在烧火。


    “你在报纸上给我道歉!我就撤销起诉。”


    廖缙云呵呵笑了起来,他站起身,绕着谢国华转了两圈,


    “你还是告我去好了。”


    “你?!”


    谢国华差点气疯了,他见廖缙云身高腿长,自己干不过,他猛地转身吓唬莱阳。


    “文章都是你写的吧?”


    “你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不学好!你警告你,你必须在报纸上和我道歉,否则我让你坐牢!”


    莱阳绷直了嘴角。


    这家伙真有趣,把自己当做一下就哭的小妹妹了么?


    她拧开笔帽,开始在笔记本上写字。


    没一会儿,她忽闪着大眼睛,盯着谢国华看了又看,噗嗤一笑,继续写字。


    接下来的五分钟,她边写边笑,笑得谢国华浑身发麻。


    “你笑什么?!”


    谢国华要去夺她的笔记本,谁料莱阳一转身,笑得花枝乱颤继续写。没一会儿,她就把本子递到廖缙云手中。


    廖缙云一目十行。


    突然,他合上笔记本,连说了三个“好”。


    谢国华见这两人一唱一和,他崩溃了。


    他对廖缙云说:


    “廖主编,你只要跟我在报纸上道个歉,我恢复工作了,我给你一万块钱行么?”他又看着莱阳,咬了咬牙,“我给你五千!”


    “呵?我可是办报纸的,不是打家劫舍的。”


    “古今奇闻从不指名道姓,你怎么就咬定我记者写的是你!?”


    ……


    ……


    廖缙云的嘴,就像机关枪,他突突突了十几分钟,把谢国华驳斥得无话可说。


    “我,”


    “你!”


    谢国华哭了。


    “我就只是睡了个女人,你们都欺负我!单位把我开除了,我要是不弄不回工作,我老婆也要和我离婚!”


    “我得罪谁了……”


    他哭着,瘫坐在地上。


    莱阳在一旁,看傻掉了。


    廖缙云,他有搅弄风云的大本领。


    就在莱阳胡思乱想时,廖缙云冲她使了个眼神,两人快步离开了湖心亭。就在湖边的大柳树边,廖缙云突然往树后一闪,和站在树后的人说话。


    “是他么?”


    那人是位四十岁的中年妇女,她噙着泪点头,


    “没错,就是他。”


    “好,这件事交给我了。”


    莱阳听得云山雾罩。


    几秒钟后,廖缙云带着莱阳,快步走出解放公园。坐在车上,廖缙云又开始抽烟,他突然看向了莱阳。


    “照着你刚才的思路往下写,很好。”


    他弹了下烟灰,


    “别让他活。”


    “谁?”


    “谢国华。”


    车厢里的氛围,瞬间紧张了起来。


    莱阳握着笔记本,猜测刚才那女人和谢国华的关系……


    几分钟前,廖缙云还是谈笑间整人的。怎么见过那女人之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一件事。”


    廖缙云一拍脑门,脸上浮现出笑容。


    他下车,从后备箱里掏出来一个皮包。廖缙云斜靠在莱阳座位边的车门上,在皮包里掏出一串钥匙。


    廖缙云指尖挑着钥匙。


    “这是那套房子的钥匙,锁的全让人换了新的。”


    “你放心住。”


    他把钥匙递给车里的莱阳。


    托着金灿灿的钥匙,莱阳脸上美滋滋的。她现在有了一套宿舍,还是三室一厅的宿舍啊!


    只要没新人进来,这房子的使用权就归自己。


    她扬起明媚的脸,阳光下,她整张脸都在发光。


    “唉?”


    汪寿开着吉普车,用胳膊肘怼了下身边的江极峰,“小江,你快看!桑塔纳里,坐的是不是你妻子啊?”


    江极峰闭着眼睛,声音慵懒。


    “你看错了。”


    汪寿从后视镜里又看了一眼“没错吧,长得那么好看,江城不多见啊。好像就是你的妻子。”


    江极峰继续睡觉,他把头抵在玻璃上。


    “我说你看错了。”


    汪寿听他声音不善,闭了嘴,继续开车。


    副驾驶位上,江极峰眯起眼睛,下颌角绷得紧紧的,看着疾驰飞逝的街景。


    就在半分钟前,他坐的吉普车和解放公园擦身而过。他看见江莱坐在小轿车里,和姓廖的主编相视而笑……


    姓廖的身子歪在车门边,挑着一串钥匙逗她,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莱阳,竟然笑得那么灿烂。


    江极峰眉眼一紧,忽然坐得笔直,给汪寿吓了一跳。


    “陈师长在办公室么?”


    汪寿点头,


    “在。”


    江极峰满意的点了下头,继续睡觉。


    半个小时后,江极峰把离婚申请,递到了陈师长的手上。看着这封交上去的信,江极峰心中莫名的痛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