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逸尘强忍着肩膀上传来的酸麻感,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大爷,我叫周逸尘,是卫生院的医生。”


    这回答,显然出乎了老人的意料。


    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一丝真正的波澜。


    “医生?”


    老人又上下扫了他一眼,像是在重新估量一件东西。


    “给人看病的医生,下盘能有这功夫?”


    话语里的怀疑,几乎不加掩饰。


    周逸尘心里门儿清,对方这是不信呢。


    他诚恳地解释道:“我身体底子弱,就跟着书上学了学八段锦,想着强身健体。”


    “每天都练,风雨无阻,练得久了,腿上就自然有了点力气。”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既说了实话,又完美地掩盖了天道酬勤的秘密。


    老人听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哼,八段锦?”


    他那眼神,分明在说“你小子糊弄鬼呢”。


    但他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能把养生的玩意儿练成这样,也算是头一份了。”


    这话听着像是在贬低,可周逸尘却听出了一丝赞许的味道。


    他心头一热,知道机会来了!


    周逸尘向前又走了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老人,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渴望。


    “大爷,您刚才打的那套拳……太厉害了。”


    “我……我能跟您学吗?”


    问出这句话的瞬间,周逸尘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这要求有多唐突,也做好了被一口回绝的准备。


    果然,老人眉头一皱,脸色也沉了下来。


    “学我的拳?”


    他冷笑一声,一股迫人的气势油然而生。


    “你知道我这是什么拳吗?”


    “这是杀人技,不是街头耍猴的把式!”


    “你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学这个干什么?拿去跟人逞勇斗狠吗?”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冰冷的刀子,直戳人心。


    周逸尘却没被这气势吓倒。


    他挺直了腰杆,迎着老人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大爷,我不想惹事,但也不想怕事。”


    “这个世道,不是你想安稳就能安稳的。”


    “我学医是为了救人,我想学武,是为了能更好地救人,也是为了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他的眼神充满了坚定,没有丝毫的闪躲。


    这番话,发自肺腑。


    老人沉默了。


    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周逸尘,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看穿。


    清晨的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许久,老人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想学?也行。”


    周逸尘的心脏猛地一跳,狂喜瞬间涌上心头!


    可老人的下一句话,却像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但我凭什么教你?”


    “我这身功夫,传内不传外,传男不传女。你姓周,我姓陈,咱俩非亲非故的。”


    老人背着手,慢悠悠地踱了两步,眼角的余光瞥着周逸尘。


    “给我一个教你的理由。”


    周逸尘愣住了。


    他没想到,对方会提出这么一个问题。


    是啊,凭什么?


    萍水相逢,人家凭什么把压箱底的真功夫传给你?


    周逸尘的大脑飞速运转。


    说自己有天赋?太狂妄。


    说自己能吃苦?太苍白。


    说自己人品好?更是空口无凭。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对着老人,郑重其事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大爷,我没有理由。”


    “我只有一颗想学武的诚心。”


    老人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周逸尘。


    他那深深鞠下的躬,在这寒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执拗。


    许久,老人才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哼。”


    他缓缓直起身子,背着手,那股迫人的气势却收敛了回去,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普普通通的晨练老人。


    “诚心?”


    他咂摸着这两个字,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小子,这年头,最不值钱的,就是嘴上的诚心。”


    周逸尘缓缓直起腰,目光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被看轻的恼怒。


    “大爷,我的诚心不在嘴上。”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在腿上,在手上,在我往后每天的风雨无阻上。”


    这话说的坦荡,也说得认真。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真正的异彩。


    他重新打量了一遍周逸尘,目光从他坚毅的脸,缓缓落到了他那双站得笔直的腿上。


    “好。”


    老人点点头,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那我就看看,你腿上的诚心,到底有几分成色。”


    说着,他也不多废话,身子猛地一沉。


    双脚开立,比肩略宽,膝盖弯曲,腰身下坐,双手则在胸前环抱,如同抱着一个无形的大球。


    这是一个马步桩。


    但又和寻常所见的马步桩截然不同。


    他的架子更低,更沉,整个人仿佛一座铁塔,死死地钉在了地上,透着一股子厚重如山,又霸道绝伦的气势。


    仅仅是看着,周逸尘就感觉自己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看清楚了?”


    老人瞥了他一眼。


    “就这个桩,你给我站。”


    他抬起手,指了指远处坝子边上的一棵老槐树。


    “什么时候太阳光,照到那最顶上的树梢了,你什么时候再起来。”


    周逸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里快速估算了一下时间。


    现在天刚蒙蒙亮,太阳还没出来,要等到阳光爬上那棵高大的槐树顶,少说也得一个多小时。


    “怎么?怕了?”


    老人见他没立刻答话,嘴角又撇了一下。


    周逸尘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不怕。”


    他二话不说,学着老人的样子,双脚分开,腰身一沉,也摆出了一个马步桩。


    他有五级八段锦的底子,身体的柔韧性和力量都远超常人,这一下沉,架子拉得有模有样。


    老人眼神一扫,微微点头,算是认可。


    但他紧接着又开口了,声音冷了几分。


    “屁股再往下坐三寸!”


    “腰挺直,头顶天!”


    “手肘要沉,肩膀要松!”


    一连串的呵斥,如同鞭子一样抽在周逸尘身上。


    周逸尘认真的按照老人的要求,一点点调整着自己的姿势。


    每调整一分,他都感觉腿上、腰上的压力就呈几何倍数的增加。


    那不再是八段锦那种舒展筋骨的舒适感,而是一种肌肉被强行撕扯、拧紧的酸麻胀痛!


    仅仅是几秒钟的功夫,他的额头上就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老人围着他走了一圈,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就这么站着,动一下,就算你输。”


    说完,他看也不再看周逸尘一眼,背着手,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溜溜达达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