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逸尘来到住院部。


    病房里,老大爷的女儿正给他掖被角,脸上的愁云还是没散。


    看到周逸尘又回来了,她赶紧站起来。


    “医生,您……这是开好方子了?”


    周逸尘点点头。


    “方子开好了,已经送去药房了,估计得熬一阵子。”


    他顿了顿,用商量的语气说道:“大娘,吃药之前,我先给大爷扎几针,能让他快点舒服一些。”


    “扎针?”女人愣了一下,眼神里有点犹豫。


    这个年代,很多人对针灸还是有点畏惧的。


    周逸尘看出了她的顾虑,放缓了声音解释道:“您放心,就是用针疏通一下经络,让他胸口不那么闷,能喘上气来。”


    “不碍事的。”


    在周逸尘的安慰下,女人看了看床上气若游丝的爹,咬了咬牙。


    “行!医生,那……那就麻烦您了!”


    “不麻烦。”


    周逸尘去护士站,跟当班的护士领来一套封装在布包里,经过高压蒸汽消过毒的银针。


    回到病房,他让女人把病床稍微摇起来一点,又在老大爷背后多垫了个枕头,让他能靠得舒服些。


    他自己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解开布包,将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整齐地铺在床头柜上。


    然后,他挽起白大褂的袖子,露出干净结实的小臂,用酒精棉仔仔细细地给自己的手指消了毒。


    整个过程不急不躁,有条不紊。


    光是看他这准备工作,女人心里的紧张就消了大半。


    “大爷,不疼的,就跟蚊子叮一下差不多。”周逸尘一边说,一边用酒精棉在老大爷的肚子和腿上擦拭着。


    他的手指捻起一根三寸长的银针,针尖在酒精灯上燎了一下,稍微冷却。


    “我开始了。”


    话音刚落,他手腕轻轻一抖。


    银针就像有了生命一样,又快又准地刺入了老大爷腹部的中脘穴。


    没有丝毫的停顿和犹豫。


    老大爷的女儿在旁边看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可床上的父亲,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周逸尘没停下。


    第二针,天枢穴。


    第三针,气海穴。


    接着是腿上的足三里、丰隆、阴陵泉……


    他的动作又轻又快,每一针下去,都稳得像是机器一样精准。


    七八根针下去,前后不过一两分钟的工夫。


    床上的老大爷,原本一直紧锁着的眉头,忽然就舒展开了。


    然后,他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又长又浊,像是把堵在胸口快一个月的石头给吐了出来。


    紧接着,他又吸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吸得又深又长,整个胸膛都有了明显的起伏。


    “爹?”女人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老大爷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原本浑浊无神的眼睛里,此刻竟然透出了一点亮光。


    “舒坦……”


    他张了张干裂的嘴,声音虽然还是虚弱,但比刚才清晰多了。


    “胸口……不那么堵了。”


    “肚子……好像有点热乎乎的……”


    这话一出,他女儿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儿地对着周逸尘点头。


    她再看自己爹的脸,那股子死气沉沉的蜡黄气,好像真的退了点,泛起了一丝活人的血色。


    简直神了!


    周逸尘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伸手在几根针尾上轻轻捻动了一下。


    “这个针要留二十分钟。”


    他站起身,对着女人嘱咐道:“您看着点时间,不要让大爷乱动。”


    “到点了喊我就行,我过来取针。”


    “哎!哎!好的!谢谢您医生!太谢谢您了!”女人急忙道谢。


    周逸含笑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病房。


    深藏功与名。


    等周逸尘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他发现办公室的气氛有些变了。


    特别是同事们看他的眼神,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孙建军低着头,拿着笔在一份文件上划来划去,但谁都看得出来,他根本没看进去。


    那份优越感,已经被刚才的一幕,敲得粉碎。


    年纪最大的钱卫国,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对周逸尘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同行之间,对技术的认可。


    女医生张兰芳则要直接得多,她看着周逸尘,眼睛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周医生,你真是厉害。”


    她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温柔柔的,但话里的分量,在场的人都听得懂。


    周逸尘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径直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他心里清楚,在医院这种地方,说一万句,不如做一件事。


    技术,就是最硬的通行证。


    虽然他才来医院短短两天,还是个县里来的进修医生,但刚才那几下子,足够让所有人重新认识他了。


    就凭刚才那精准的诊断,科里这几位医生就明白,这个年轻人的水平,怕是已经超过了他们。


    甚至,除了刘正宏主任,他们科室可能没人比得过他。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周逸尘的医术,其实比刘正宏还要厉害一些。


    不过这事儿,只有周逸尘自己心里有数。


    毕竟大家接触周逸尘的时间还是太短了,根本不清楚他的本事。


    周逸尘拉开椅子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医书,安安静静地翻看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大概二十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三号床老大爷的女儿探进头来。


    她的目光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立刻就锁定了周逸尘。


    “周医生!”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兴奋。


    “时间到了,我爹他……他想喝水了!”


    这话一出,办公室的人都很惊讶。


    想喝水了!


    这说明病人的津液开始恢复,脾胃的功能有了一点起色。


    这是一个好消息!


    要知道,这位老大爷之前可是水米不进,连喝口水都觉得恶心。


    孙建军手里的笔,在纸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印子。


    他心里最后那点不服气,也随着这道划痕,彻底烟消云散了。


    “好的,我这就过去。”


    周逸尘合上书,站起身,对着女人点了点头。


    他跟着女人来到病房。


    老大爷靠在床头,脸色虽然还是憔悴,但那股子死气,确实散了不少。


    看到周逸尘进来,老大爷的嘴唇动了动,眼神里透着感激。


    周逸尘走上前,仔细检查了一下,然后用一种极轻柔又极快速的手法,将银针一一取下。


    “好了。”


    他把取下的银针放回布包里。


    “等会儿中药熬好了,让大爷趁热喝一碗。”


    “喝完好好睡一觉,出身汗就好了。”


    “哎!哎!我们记住了!”


    女人一个劲儿地点头。


    “医生,真是太谢谢您了!您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


    周逸尘摆了摆手。


    “这都是应该的。”


    他又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这才转身离开了病房。


    等周逸尘再次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迎接他的,是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


    是张兰芳给他泡的。


    “周医生,喝口水。”


    “谢谢张姐。”


    周逸尘接过杯子,道了声谢。


    办公室里的气氛,已经彻底缓和了下来。


    大家看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份尊重。


    医者,达者为先。


    这个道理,在哪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