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很静。


    他的呼吸一如既往平稳，连步伐也没有停顿。


    没有灯，舒慈看不清他的脸，所有感官都在昏暗里无限放大。


    她摸索着轻轻捏起他耳尖，“一分钟了哦，说话。”


    李淮野稍一偏头，就脱开她手。


    “说什么？”他声音有些沉，“你干脆骑我头上得了。”


    舒慈：“那敢情好。”


    李淮野短促地冷笑一声。


    脚下轻踢，医务室半掩的门受力道推开，明亮的光线瞬间挤占了视野。


    房间里开了冷气，安静得没有一个人。


    舒慈指着空调要过去：“调低点，调到17度。”


    李淮野眼风都没偏，不带停地直接路过。舒慈坐上床时，酸奶好险没打在床头拉杆。


    舒慈：“……”


    舒慈拍床：“你差点摔着我酸奶了！”


    李淮野背对着她，在柜子里翻翻捡捡，头也没回道：“你想清楚是谁买的。”


    “狗买的。”


    “……”


    李淮野气笑了，就着单膝跪地的姿势稍侧过身，黑压压的眸子锁住她，像一头隐忍不发的狼。


    他问：“你家狗会买东西？”


    舒慈：“不知道，等我养了再说。”


    他隔空指了指口袋里的酸奶，“那谁买的？”


    “狗啊。”舒慈歪歪头，眼睛在灯下弯出一个漂亮弧度，“野狗买的。”


    李淮野面无表情，抬手给她比了个“你牛”。


    舒慈爽了。


    她心情甚好地抽出吸管，喝了口酸奶，丝丝缕缕的凉气从齿间滑进喉咙。


    李淮野背对她，从药品柜翻出一卷白色绷带，像是医院里专用的那种，还带着俩搭扣。


    东西找齐，他总算起身，端着托盘走过来。


    李淮野抽了张椅子，放到舒慈跟前。


    他戴上薄膜手套，拿起镊子夹住棉球，往碘伏里泡了泡。


    舒慈怀疑：“你会么？”


    李淮野盯她一眼，随即垂着眼睫，另只手轻拍了下她的腿，示意往这边侧点。


    “过来点，伤口都快压着了。”他低头涂药时，嗓音压得有些低，“这个要再消一遍毒。”


    起初还是疼的。


    棉球擦上去，刺激得舒慈嘶了一声，她皱起脸，眼睛盯着他头顶那颗发旋没动。


    李淮野动作很快，几秒内就擦过碘伏，他开了盒药膏，用棉签细致地擦在伤口上。


    这一次，他动作放得很慢。


    疼痛过载的瞬间，舒慈的自我保护机制就迫使感官近乎麻木。


    她从冷汗里缓过来，视线里还是那颗发旋。


    李淮野头都没抬，又挤了点药膏。


    舒慈伸手碰了碰他发尖，“好硬。”


    “……再乱动你自己弄。”


    舒慈见好就收，“你继续。”


    本来伤口就疼，别人弄好歹能转移一下注意力。


    舒慈才没那么狠心对自己。


    “你给我涂的什么药？”她倾身去拿药膏，“我怎么觉得有点疼。”


    “破皮了涂什么都疼。”


    李淮野取过绷带，覆在伤口上，“这个不防水，晚上洗澡记得拿保鲜膜包一下。”


    舒慈没应声。


    她对乳胶过敏，比如市面上大多数含胶敷贴、医用手套……有些平常人能用的医疗器械在她这儿却成了风险。


    房间里安静下来。


    几秒钟后，李淮野最后安上搭扣，“好了，手给我。”


    舒慈伸出左手，掌心的擦伤已经结痂。


    他涂了点药，将重点放在前臂上。依然是碘伏药膏，但相较之前，疼痛感却少了很多。


    一片寂静里，他突然问：“怎么摔的？”


    这是他第二次问。


    舒慈垂着眼看他动作，没什么情绪地说：“和别人撞了一下，运气不太好就摔成这样。”


    李淮野没说话，取了截绷带给她缠上。


    过了会儿，他起身，将剪刀放进托盘里，“饿不饿？”


    “有点。”


    “中午要吃什么？”


    舒慈想了下，“螺蛳粉。”


    李淮野：“……”


    李淮野无情驳回了她的点单，“换一个，垃圾食品不能吃。”


    舒慈微微睁大眼，不可置信：“你跟周陵越鬼混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螺蛳粉怎么招你了？不就是臭了点么，你有必要对人家成见这么深？”


    李淮野冷笑：“整条街都是那味儿，这叫臭了一点？”


    舒慈沉默了下，如果不是店主不送外卖，她才不跟李淮野掰扯。


    不过现在行动不便，点了外卖也不好拿。


    她很快改口，“那吃过桥米线。不要加韭菜和胡萝卜丝。再带杯水，少冰乌龙不加糖，加脆……”


    李淮野打断她：“你发我手机上。”


    “手机没带。”舒慈摊手，“比赛怎么带，都放教室呢。”


    李淮野闭上眼，静了两秒。


    摸出手机递给她：“你打备忘录上。”


    舒慈漫不经心问：“不怕我查手机啊？”


    李淮野抱臂，好整以暇问她：“你想查什么？”


    “开个玩笑。”她耸了下肩，没两秒就递回去，“喏，照这上面买吧。”


    门一拉开，李淮野就跟陶陶的脸对上。


    气氛沉默了一秒。


    陶陶局促地挥了下手，尽量遮掩偷听失败被当场逮住的尴尬，“我刚来，我是她同学。”


    ……


    对于在市一中校内见到她爸这件事，陶陶觉得不仅老天在玩她，她妈舒医生也在玩她。


    她有印象以来，她爸就没正经工作过。以前以为是下岗，后来才知道是常年待业。


    甚至有些时候她爸还会突然玩失踪，而舒医生却对此习以为常，总说他在外地打工——还是临时工，除了急差，一般很少找他的那种。


    陶陶以前试过给他打电话，可接通总看运气。


    不像舒医生，每次拨过去的电话都能被如愿接起。


    陶陶刚上小学，已经会独立思考，曾经非常认真地问起舒医生：“爸爸是不是学习不好？”


    舒医生在写规培报告，闻言抬起脸，眼里除了讶异还带了点兴趣。


    “为什么这么问？”


    “老师说学习不好就考不上高中，还有大学。”陶陶小脸严肃，“所以爸爸没有上过学，只能去外面打黑工养陶陶。”


    年幼的她那时并不知道舒医生为何突然发笑，只能将此归咎于她的聪明才智让舒医生喜不自胜。


    如今知道真相，陶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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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根本不合理。


    她爸这种无业游民到底是怎么考上市一中的？


    彼时，站在跑道上魂飞天外的陶陶终于回过神，舒慈和李淮野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她紧赶慢赶追出去，脑子里不断回想刚才那副场景，心里费劲琢磨，这两人到底什么情况？


    或者说，她爸妈到底是哪个时期好上的？


    带着这样的疑问，陶陶停在医务室门口，透过虚掩的门缝，若有若无的交流声从里断续传来。


    陶陶一边听，一边思绪乱飞——


    任谁来听都会觉得他们之间气氛诡异，关系匪浅，三句里头有两句都说不清道不明。


    她心情复杂，不知所措。


    她从来都不知道她爸妈这么早就有交集。


    也就是这档口走神，她才被人逮个正着。


    此时，医务室。


    门被拉开，敞亮的光线撒进昏暗长廊。


    陶陶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眼睛却心虚地看向别处。


    李淮野却什么也没说，点了下头就离开了。


    “……”不愧是她爸。


    陶陶松口气，连忙进去，看见舒慈还有心情喝酸奶，心才落了地。


    “你没事吧？”她打量着舒慈身上的绷带，暗自点头，看来过敏这事她爸这会已经知道了。


    想到这里，她装作好奇问道：“刚刚那个人是谁？”


    舒慈挑了下眉：“怎么？”


    陶陶：“看你俩关系挺好的，有点好奇。”


    舒慈：“哦，高三的。”


    陶陶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


    很不可思议地问：“没了？”


    舒慈奇怪：“没了啊。你还想听什么？”


    陶陶：“……你俩谈恋爱？”


    舒慈：“啊？”


    陶陶硬着头皮继续说：“他难道不是你男朋友……？”


    舒慈放下酸奶，终于真心实意地疑惑起来，“你到底是从哪看出来我俩在谈恋爱的？”


    陶陶：“呃，他背你？”


    舒慈：“谁谈恋爱不公主抱？”


    陶陶：“他给你上药。”


    舒慈：“我来医务室不就是上药么？老师不在他肯定要搭把手啊。”


    虽然他不搭也行，但舒慈觉得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陶陶默默低头，指着她手旁的酸奶，义正言辞：“那他还给你买你爱喝的酸奶。”


    舒慈低头，也沉默了下。


    很不想承认这是她威逼利诱得来的。


    她轻咳一下，尽量用正常的语气扭转话题，“其实我刚刚还在想一件事，有点没想通。正好你来了，我就直说吧，这事跟你有关。”


    原本还想继续上一个话题的陶陶登时警惕起来。


    “呃，什么事？”她咽了口唾沫，如临大敌，“我做了什么吗？”


    掌控权重新回握，舒慈肩颈松懈，以一个放松的姿势抵住下巴，注视陶陶。


    她慢条斯理问：“刚刚在跑道上，你为什么拦住别人不用敷贴？”


    陶陶心跳如雷，一滴汗从耳边滚落。


    她绞尽脑汁，从混乱的思绪里勉强拎出回忆片段。


    “因为、因为我说了，会过敏。”


    舒慈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微笑，“你怎么知道会过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