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贪执

作品:《活死人王朝

    或许是出于本能,又或是因为某些缘故。


    被鬼怪追的急了的县令高启,既没能从后院的小门逃走。


    也没有去左廊厅外的税库。


    那里总归是有些吃的,哪怕只是干嚼麦粒,起码还能熬上一熬。


    可他偏偏走了右廊厅,躲到了银库里头。


    “......”


    火光映照下,身穿青色官袍的尸官,用它无神的眼眸轻轻向光芒映入的来源一瞥。


    在兵卒们戒备的目光下,它的头旋即又垂落回去,显得毫不在意。


    尸官重新做着他之前曾在此无数次重复过的动作。


    吞银......


    一只干瘪枯瘦的手,从地上那一滩沾满了粘液,无比污秽肮脏的碎银中,随意抓起一枚。


    放进了口中,吞咽了下去。


    随着一阵湿腻的声响过后,‘咔’的一声清脆坠响,那块已经被磨得颇为圆润的碎银,重新从它破漏的腹部空腔里,滴溜溜地滚落出来。


    原来,方才他们听到银库内的那些古怪声响。


    都是这么来的。


    ......


    高启被女尸从内堂追到后堂,在后堂关乎命运的分岔路口前,他不加停缓,毫不犹豫的选了一侧奔逃。


    但是很快,他就跑不动了。


    身后紧追不舍的,那早就认不出面貌的尸化婢女,高启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反抗之心。


    高启这样养尊处优的人,本就不善厮斗,更不通丝毫武艺。


    他是官,是县令。


    他不但有权,同样有钱。


    衙中差役,在他面前与仆从何异?


    哪怕只是端茶递水的小事,手下都有无数人愿为代劳。


    但现在陡然间......竟是一个人也没没了。


    “救命!”


    他的呼救,无人理会。


    凭他的年纪和被酒色掏空的身子骨,仅是跑了十几步,就不得不大口喘着粗气。


    ......


    高启有个私下的习惯,他喜欢数钱。


    这样,他才能知道自己当了这个官,到底挣回了多少。


    银库里的钱固然是官家的,可又有哪一锭不能变成他的呢?


    所以银库钥匙,县令高启一向是备在自己身上的,从不假手于人。


    或许正是这把钥匙,让他在逃命的瞬息间,身体比脑子更快地做出了选择。


    他逃向了右廊厅。


    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中,高启已经走惯了这条熟悉的路径。


    右转......右转......再左转,到了!


    “啊,滚开!滚开!”


    他手忙脚乱的开锁片刻,尸女追上从身后扑来,狠狠的一口咬在高启肩头。


    剧痛之下的气急,高启肥壮的身子爆发出一股蛮力,竟将那瘦弱娇小的尸女一把甩了出去。


    代价,是肩头被撕下的一块皮肉,以及手臂上被指甲或是骨头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刮出的道道血痕。


    但高启顾不上了,他猛地扯下已经拧开的铁锁,一头钻进了黑漆漆的银库里。


    ‘呼......呼......’


    他用身子死死堵着门户,喘息急促,一动不动的一直等到外面动静消停下来。


    尸鬼被其他人的惨叫终于给吸引走了。


    ‘哐当......哐当......’


    高启忍着疼痛,摸索着把近旁一箱又一箱的钱箱推动,堆砌阻挡。


    银库内一片漆黑,只有两处小小的换气孔,漏进几缕微光。


    高启拖着又冷又乏的身体,借着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光照,瘫坐在角落。


    他等着......等着......


    等着县尉回援,等着卫城驻军来救。


    他是县令,这里是县衙,这里......怎么会没有援军来救呢?


    ......


    ‘有些饿了。’


    阴影中的身影如此想到。


    他有些后悔,却又庆幸。


    后悔来了银库,这里无粮无水,暗无天日。


    可他又暗自庆幸,庆幸他来了银库,才保住了性命。


    真若是去了左廊厅外的税库,他也没钥匙开门啊!


    思来想去,在后堂抉择的那一瞬间,他竟是选对了方向的。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直到高启彻底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


    “好饿......水......”唇角干裂,他只能发出无力的呢喃。


    高启摸索着,试图从库房内找到能为他延续生命的东西。


    哪怕,是栖身阴暗处的一只老鼠,一只丑陋的虫子。


    但他哪怕下定了这样的决心,也根本就找不到,没有光芒为他点亮黑暗,就什么都找不到。


    夜晚,高启实在无法入眠。


    ‘撕拉——’


    向来珍爱的官袍衣角,被他自己扯烂,草草的胡乱包缠伤口。


    但身上的伤口只是愈发阴冷,疼痛早已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瘙痒。


    只是,很快他就顾不上这种异样感。


    腹中饿如肠绞,高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饥饿的滋味。


    那是一生顺风顺水的富家子弟,几乎未曾经历过的感受。


    能捐钱买官的人家,当官上任之前,家境又怎么可能贫穷。


    在黑暗中,时间已经失去了意义。


    黑暗好似是永恒的,但比黑暗更永恒的,是那种啃噬他内脏的灼烧感。


    ‘咕——’


    他的胃不再长久的鸣叫,而是陷入一种无法言喻的僵硬痉挛中,每一次轻微的收缩都疼得他蜷起脚趾。


    嘴唇干裂,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沙土,泛着一种诡异的金属甜腥味。


    高启开始疯狂地回想,回想着......前日还在他面前桌案照例装盘摆上的酒肉。


    那只是他不大在意的一顿家常晚食,尽管稍稍奢华些许,却也比不上他一日进账的银钱。


    恍惚间,他能清晰地‘看’到盘中的每一滴油花,能‘嗅’到酒液的醇纯。


    这种想象如此逼真,让他的舌根条件反射地分泌出一点粘稠的唾液,但旋即被更深的绝望吞没。


    他不甘心,双手胡乱摸索,试图从幻觉中抓住那盘救命的餐食。


    “我......拿到了,拿到了!”


    “哈...哈...哈哈!”


    黑暗中,高启扯着难看的笑容,嘶哑地狂喜着。


    旋即,他将手中紧握的‘餐食’,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


    咀嚼。


    ‘皮真脆......只是肉太老了......都烤干了。’


    诸如此类的想法,一股脑的涌入高启心头。


    但这念头也只是一瞬,就再也泛不起来了。


    眼眸淌出血泪,嘴角流出血水。


    县令高启无知无感,他只是一味地‘吃食’。


    从咀嚼入腹,到牙齿崩碎后的纯粹吞咽。


    积入肠腹的碎银,撑破了胃囊,撕裂了肠道,从肚腹处爆开一个狰狞的空洞。


    在金属磕碰的脆响中,银钱掩埋了它的下身。


    而它,只是徒劳地想将这些‘人间美味’,重新吞咽入腹,填补它再无止境的饥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