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当归无期,何日归兮
作品:《活死人王朝》 “春娘!”
张刘氏凄声,她伸出手去,欲抓衣角,却只握了个空,手臂无力地垂落。
眼中泪光闪烁,一日三去其二,独留她一人,孤独感和畏惧,止不住地泛滥。
她擦了擦流无可流的泪滴,强自笑道,“春娘归去何处?”
手臂草草包扎后的婆子春娘,手已经搭在了门栓上,闻言僵住了身子。
她侧首,只露出了右半边脸。
屋檐投下的阴影恰好遮住了她老迈褶皱的面容,晦暗不明,好似只剩下平静。
“夫人,老婆子我想家了。”
“也是该......回家了。”
“嗯。”张刘氏吸了吸鼻子,帕子轻掩,嘴角犹在笑别,可那双晦色黯淡的眸底分明还是在哭泣着,“春娘,走好。”
“夫人,珍重。”
伴随着极细微的‘吱呀’声,门开了,又小心合上。
婆子春娘真的走上了她的归路。
......
一张薄纸,被一名甲士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信,被特意压在了房梁横木上。
若不是一个不经意的抬头,看到木梁突兀的绑了根红绳,或许谁也不会想到爬上去寻找。
“大人,要不要......”持信归来的李氏甲兵,犹豫的看向那边在王氏少年讲述中强忍哀泣的汉子。
那汉子背对此处,双肩不住颤抖,身形摇摇欲坠。
‘给他看吗?’这四个字憋在心头,没能出口。
李煜伸出手,甲士如丢烫手山芋似得,急忙双手递上。
他低头看去,只见字迹娟秀,却也难免有些歪扭......
‘张郎吾君,勿忧勿思。’
‘......’
‘人有生死,世之常理。’
‘......’
‘妾已竭力,水尽血干。’
‘......’
‘母亲亡音,时犹在耳。’
‘......’
‘春娘永诀,当归无期。’
‘......’
‘思之郎君,何日归兮。’
李贵待家主阅罢,走上前悄声禀报。
“家主,找到此信后,我们又细细搜查了一遍,在后院寻到一处新土掩埋的痕迹,已经挖开了。”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两具童尸,嘴角渗的黑血,许是饮了毒。”
他很想说,两具孩童僵硬安详的脸上,无有痛苦,平静得宛如一场安恬的睡梦。
可是,鼠药入喉,吐血不止,死相又哪能真的好看。
......
‘嫂嫂,肚子好痛啊......’
张刘氏无法,当时也只能含泪哄骗着罢了,‘睡一觉吧。’
‘亥儿、环儿睡醒了,肚子就不痛了。’
......
“张兄,只能你来定。”
李煜转身,将信纸转交张承志之手。
那上面,只是一个家中贤妻在孤寂中日日不辍的记录。
原来,那桶染血的疫水,竟是被她用在了笔墨处。
每日几句,道尽了围困孤宅中的挣扎与艰辛。
直到最后,被潦草地添上了一句绝笔,内容便戛然而止。
‘张郎妻,张刘氏,阿秀绝......’
张承志盯着那最后一行字,良久无言。
手中薄纸,竟是有重若千钧之感。
不敢思,不敢言,不敢......相告。
他抬头看着李煜,嘴唇翕动,“......”
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煜看出他的难处,替他说了下去,“张大人,瞒不住了。”
两个童尸摆在里头,那么多人亲眼所见,张刍只需问上一问,又或折返去看,总会知道真相的。
“要么,直言相告......”李煜话还没说完,张承志就下意识猛地摇了摇头。
他没有那样的勇气,这样的结局,不久前的他感同身受。
他知道,这话一旦出口,就是亲手把张刍往死路上推。
不管是情感,还是理智,他都不愿如此。
李煜顿了顿,继续道,“要么......我们就全了张刍贤妻之意。”
张承志霍然抬头,神情呆愣,“什么意思?”
恰好,那边的王氏少年讲述到了张刘氏下落,“宅中一位夫人推门乃出,门未合,至今......未归。”
李煜侧首,看向一直开而未合的张宅院门,淡淡道,“张兄,我问你,张刘氏如今何在?”
张承志闻声看去,目光越过兵卒与民壮,直直的落在王氏少年与张刍的背影上。
片刻后。
他还是答不上来,只干巴巴的重复道,“绝笔离家......不知所踪......”
话一出口,他自己便愣住了。
一个念头如惊雷般在脑中炸开,让他惊得眼睛瞪大,直勾勾的看着手中信纸。
“呼——”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此刻再自欺欺人,也是无益。
“张某......懂了。”
是啊,如何还能不懂呢?
一介女流,用她生疏的手法藏信,藏尸。
本想置于书案明处,留与归家夫君的绝笔信,也被她拖着虚弱的身子,搭着梯子,费力藏在高高的房梁上。
本是呵护日久,艰难不弃的两个幼童,还是忍痛毒了掩土。
所谓的孤身出逃不归?仔细想来,更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那王氏少年口中,张宅用两条命取回的水......谁在饮?
那两个孩子,可不像是渴死的啊!
无非,就是那女子,用她浅薄而天真的想法,伪造出一副家宅空置,人去楼空的景象。
所图何为?
张承志看着哀泣难止的张刍,心中了然。
郎君有情,贤妻有意,然世无道也。
哀兮,悲兮,怜兮......
张承志低头看着手中信,低声问道,“那这信?”
李煜稍加思虑,也只能置身事外,“张兄亲随,只能张兄定夺。”
张承志低头看了那字许久。
理智上,他应该用善意的谎言,去帮张刍保有用之身,那是他仅剩不多的得力亲随。
这样的人,少一个,就补不回来了。
感情上,他却想告诉张刍一切,他的妻做了一介女眷所能做出的一切牺牲,张刍都应该知道。
若是不知,此夫此妻,未免太过可怜、可悲。
张刍入府效力,也已有七八年了。
张承志了解他,正如他了解自己。
他几乎可以想象,张刍知晓被隐瞒的真相的那一天,该是如何的憎恶于他的隐瞒。
反目成仇,似在眼前。
那样自私......真就值得么?
张承志不断拷问着自己的内心。
他最终像是泄了全身的力气,喃喃道,“我还是该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