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育良的心情糟糕透顶。


    他径直走向小菜园，抄起一旁的锄头，高高抡起。


    一下又一下，动作机械而又用力。


    不多时，汗水就顺着他的脸而下，后背的衣服也湿透，紧紧贴在身上。


    这位学者出身的汉东三把手，曾经在官扬上纵横捭阖，意气风发。


    可如今，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仕途遭遇滑铁卢是这种滋味，心中满是苦涩与无奈。


    怎么办？


    没有办法。


    如果说有靠山，那么他的靠山就是赵立春。


    亦或者赵立春从来就不是他的靠山。


    他的靠山只能是他自己。


    现在赵立春京城履新，空降的省委书记，虽有预料，但是消息落地的那一刻还是惆怅不已。


    时也，命也。


    高育良满心烦闷，手上动作不停。


    干脆一把脱掉上衣，随手将眼镜摘下放在一旁，继续拼了命地翻地。


    锄头起落间，泥土飞溅。


    他要把满心的愤懑都发泄在这小菜园里。


    吴惠芬从屋里出来，一眼就瞧见了浑身是汗、光着膀子的高育良。


    她心中一惊，感觉事情不太对劲，赶忙快步走上前。


    “高老师，你这是怎么了？”


    吴惠芬眉头紧锁，眼中满是担忧。


    两个人离婚不离家。


    两个人的共同纽带就是女儿高芳芳。


    可高芳芳已经十多年没有回家了。


    吴惠芬享受着三把手夫人带来的红利。


    高育良充耳不闻，依旧疯狂地挥舞着锄头，装着没听到吴惠芬的话。


    吴惠芬见状，伸手抓住锄头，着急地说：“育良，你别吓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这样子下去，人是要废掉的。


    她必须打破砂锅问到底。


    高育良这才停下动作，抬起头，满脸汗水，眼神中透着疲惫。


    他长叹一口气，缓缓说道：“吴老师，赵立春去京城履新了，新的省委书记空降下来......”


    仕途基本到头了，他已经预料到再过两年就要到Z协或者其他闲职过度，直到退休。


    吴惠芬听后，脸色不禁一变，但还是强作镇定。


    安慰道：“高老师，别急。


    赵立春虽然走了，但你在汉东经营多年，根基深厚，而且现在他是更进一步，升官了。


    你未必就会受太大影响。”


    高育良苦笑着摇摇头：“吴老师，哪有那么简单。


    新书记一来，势必会带来新的风向。”


    之前的一些布局，恐怕都得重新考量。


    这官扬啊，就像大海行舟，风向一变，航向就得跟着调整，稍不留神，就可能触礁翻船。


    这些年，高育良在汉东官扬上看似风光，可如今才明白什么是透心凉。


    “高老师，事已至此，着急也没用。


    我们得冷静下来，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一向足智多谋，一定能找到应对之策的。”


    高育良看着吴惠芬，心中涌起一丝暖意，但随即又被愁绪淹没。


    这个女人是真心对自己好？


    不知道。


    两个人还有感情基础吗？


    不知道。


    “能有什么办法？如今形势严峻，稍有不慎，就可能万劫不复。”


    联系到中枢先派来的纪委书记田国富，现在又来个沙瑞金。


    沙瑞金和田国富必然是利益共同体。


    至于意图，高育良不敢揣度。


    如果继续往下想，后背一阵发凉。


    “高老师，别这么说。


    过去的事已经无法改变，我们只能向前看。


    你先别急着否定自己，或许这也是一个重新审视的机会。”


    吴惠芬是汉东大学历史学教授，安慰人心是有一套的。


    此刻，她确实是和高育良站在一起。


    无他。


    利益一致。


    高育良沉默良久，重新拿起锄头：“吴老师，让我再静一静吧。”


    说完，又开始一下一下地翻起地来。


    只是动作，比之前少了几分疯狂。


    ........................................


    吴惠芬无奈地看着高育良，转身进了客厅。


    她心烦意乱，随手拿起手机，下意识地就拨打小林老师的电话。


    他或许能给自己出出主意。


    电话接通，还没等她开口。


    小林老师那带着愤怒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吴老师，我求求你别给我打电话，你不要和我有任何联系。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你在我心中一直是个长辈。


    我不想被你玩死。我求求你放过我。”


    “小林老师，我......”


    电话就被挂断了。


    吴惠芬拿着手机，愣在原地，一脸错愕。


    莫名其妙。


    她怎么也没想到小林老师会突然这样对她。


    缓过神后，她才隐隐觉得，或许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让小林老师如此惊恐。


    难道是高育良对小林老师下手了。


    另一边。


    汉东大学青年教师公寓楼下。


    小林老师把自己杂七杂八的东西一股脑儿搬上自己的那辆二手小汽车。


    他的动作慌乱又急促，像是生怕晚一秒就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车子发动，缓缓驶离汉东大学。


    看着车窗外渐渐远去的校园，他的眼眶红了。


    此刻，他深刻体会到了当年祁厅长的那种绝望心境。


    原本以为傍上吴惠芬这棵大树，就能在汉东大学顺风顺水，没想到前程尽毁。


    果然破坏别人的家庭，没有好结果。


    如今，只能去那个偏远的孤鹰岭司法所，把那里当作仕途的起点，重新开始。


    也有可能是这辈子仕途的重点。


    想着自己曾经的雄心壮志，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他在心里不断地问自己，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可除了无奈的叹息，没有任何答案。


    遥想当年，祁同伟大学毕业。


    本有着大好前程，却被梁群峰的秘书刘海中横插一杠子。


    硬生生地，将他分到了孤鹰岭乡司法所。


    背后当然是梁璐有意而为之，目的就是打压祁同伟，想办法得到他的人。


    那个司法所，算上老所长，一共才三个人。


    堂堂一个重点大学毕业的研究生，天之骄子。


    当年所遭遇的待遇，简直离谱到了姥姥家。


    孤鹰岭乡地处偏僻，条件艰苦得没法说。


    办公的地方破破烂烂，连个像样的桌椅都没有。


    祁同伟满心的抱负，就这么被摁在了这穷乡僻壤。


    那种落差感，就像从云端一下子坠入了谷底。


    可即便如此，祁同伟还是咬着牙坚持。


    想着总有一天能熬出头。


    既来之，则安之。


    后来还成了身中三枪的缉毒英雄。


    小林老师做梦也没有想到，多年后，自己走出祁同伟当年的老路。


    想起魏明远那个恐怖的眼神，带着杀意，后背发凉。


    孤鹰岭司法所出厅长。


    还很多人抢着去。


    鬼才相信。


    流年不利。


    小林老师把车停在路边，捶打着方向盘，泪流满面。


    祁同伟心情舒畅，开车进了省委大院。


    停好车，他拎着一盒龙井茶，走进省委三号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