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号院的客厅，黄花梨木的太师椅泛着温润的光泽，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旖旎的余温，此刻却被一种无形的肃杀之气冲得一干二净。


    白术披着件外衫，赤着脚，踩着微凉的实木地板，缓步走下楼梯。


    一楼客厅里，气氛有些微妙的僵硬。


    王妈已经泡好了上等的武夷雪顶，茶香袅袅，却化不开空气里那股子对峙的味儿。


    客厅里，陈老端坐在主位，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眼帘半垂，看不出喜怒。


    在他下首，坐着一个身形清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者，熨烫笔挺的中山装，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学究式的严谨与刻板。


    这人，就是梁宏博。


    他没有看陈老，也没有看这院子里的陈设，一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楼梯口。


    当苏晚棠的身影完全出现时，他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


    太年轻了。


    也太漂亮了。


    这种女人，不该出现在医学这个严谨的领域里，更像是个祸国殃民的妖精。


    “白术同志，醒了？”陈老抬起眼皮，放下茶杯，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指了指身边的梁宏博，语气意味深长：“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协和的梁宏博教授，国内西医心脑血管领域的权威。今天早上，他看了报致，对陆老哥的病情，有一些学术上的疑问，想来跟你探讨探讨。”


    “探讨”两个字，被陈老咬得格外重。


    白术走到客厅中央，目光平静地迎上梁宏博审视的视线。


    她知道，这不是探讨，是问罪。


    梁宏博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透着一股毫不掩饰的傲慢与鄙夷。他连客套都懒得说，开门见山，语气冰冷。


    “白术同志是吧？我看了今天的报纸，也通过一些渠道，了解了陆老将军的病情。我对你的‘治疗’过程，很感兴趣。按照医学规范，这种重大病例，都应该有详细的治疗记录、用药清单和24小时的生命体征监测数据。能让我看一下吗？”


    他一开口，就是一套专业术语，摆明了要用学术权威来压人。


    白术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梁教授，不好意思。我用的，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土方子，从来不记这些东西。”


    她回答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土方子？”


    梁宏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音调瞬间拔高，脸上那股子鄙夷之色再也无法掩饰。


    “简直是胡闹！荒唐！”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白术的鼻子，厉声呵斥：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陆老将军是什么身份？你用那些没有经过任何科学验证、成分不明的‘土方子’给他治病，这是在拿首长的生命开玩笑！这是巫术！是对医学的亵渎！”


    他情绪激动，唾沫星子横飞，那副捍卫科学真理的模样，正义凛然。


    一旁的陈老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依旧没说话。


    白术任由他发泄，等他说完了，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梁教授，您先别激动。”


    她话锋一转，根本不接他关于“巫术”的指责。


    “我听说，陈老有一位姓张的老部下，他的夫人，三年前得了一种怪病，全身肌肉以一种无法解释的速度萎缩，人就跟缩水了一样，一天比一天小。您应该也给她会诊过吧？”


    梁宏博一愣，脸上的怒气僵住了。


    这件事，是他行医生涯中为数不多的几个污点之一。他确实去看过，动用了协和最顶尖的团队，做了全身最详尽的检查，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只能眼睁睁看着病人一天天衰弱下去。


    三个月前，他亲口下的诊断：器官将全面衰竭，准备后事吧，活不过三个月。


    这件事，是京市顶尖医疗圈子里一个公开的秘密，一个所有西医权威都束手无策的绝症。


    白术看着他变幻的脸色，继续说道：“我听说，梁教授当时断言，张夫人，活不过这个秋天。”


    梁宏博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你提这个做什么？那是现代医学暂时无法攻克的难题，和陆老将军的病情，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


    白术笑了。


    那笑容，在梁宏博看来，充满了挑衅。


    她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道。


    “不如，我们打个赌。”


    “就赌这位张夫人的命。”


    “由我来治。如果我治不好，或者，张夫人在我手里出了任何意外，我白术，当着全京市人的面承认，我就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是害人的巫医，任凭梁教授和国家处置，绝无二话。”


    “可如果……”她的声音微微一顿，那平静的语调里，陡然升起一股令人心惊的锋芒。


    “如果我治好了她。梁教授，你，需要在《京市日报》、《健康报》等所有今天刊登了质疑文章的报纸上，连续三天，在头版，公开向我，向中医道歉！承认中医之博大，不是你那点可怜的西医知识能够评判的！”


    轰！


    整个客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点燃了！


    梁宏博被她这番胆大包天的话彻底激怒了！


    “你……你放肆！”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白术的手指都在哆嗦。


    “你这是在拿病人的生命当赌注！你这是对医学，对生命最大的侮辱！我绝不……”


    “宏博啊。”


    一直沉默的陈老，终于开口了。


    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打断了梁宏博的咆哮。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恳求。


    “我那位老部下，就快疯了。他夫人，也就剩最后不到三个月了。”


    陈老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梁宏博。


    “你就当……死马当活马医吧。”


    这句看似寻常的话，却像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在了梁宏博的肩上。


    他瞬间陷入了一个两难的绝境。


    拒绝？


    陈老亲自开口，为的是他过命的部下。他要是拒绝，就是见死不救，不仅把陈老得罪死了，传出去，他梁宏博“医德高尚”的牌坊也得塌一半。


    同意？


    那就正中了眼前这个女人的下怀！把主动权，把舞台，全都拱手相让！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今天带着舆论的雷霆之势兴师问罪而来，结果还没过三招，就被对方轻飘飘几句话，逼到了墙角，进退两难！


    这个女人……好厉害的手段！


    白术看着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于是又轻轻地，添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为了表示严谨，也为了让梁教授放心，我提议，这次治疗，可以全程公开。”


    她环视一圈，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客厅。


    “我们可以邀请京市各大医院的中西医专家，还有各大报社的记者朋友们，共同组成一个观察团，全程见证。我用的每一味药，每一次针灸，都可以公开展示，接受所有人的监督。”


    “这样一来，我究竟是神医，还是巫医，是救人，还是害人，就不是你我二人说了算，而是全京市的同行和百姓，共同审判。”


    “梁教授，你敢吗？”


    这已经不是赌局了。


    这是审判！


    是一场以性命为赌注，以中西医之争为背景，万众瞩目的公开审判！


    梁宏博被这番话彻底逼到了悬崖边上。


    退无可退！


    他能想象到，如果他今天拒绝了，明天全京市的报纸会怎么写他——“西医权威梁宏博面对绝症束手无策，拒不给中医最后一线生机，眼睁睁看着功勋家属等死”。


    他的名声，他的事业，他信奉了一辈子的西医尊严，将在这一刻，被彻底钉在耻辱柱上！


    “好！”


    梁宏博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他死死盯着白术，那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我跟你赌！但是，我也有条件！”


    “什么条件？”白术问。


    梁宏博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他认为最苛刻，最不可能完成的限制。


    “第一，在治疗期间，你不许使用任何西药，不许借助任何现代化的医疗设备，包括但不限于呼吸机、心电监护仪、营养液！”


    “第二，”他伸出手指，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时限，只有七天！”


    “七天之内，你要是不能让张夫人的病情出现肉眼可见的、不可逆转的好转，就算你输！”


    他相信，一个被所有顶尖西医判了死刑的病人，一个连病因都找不到的绝症，七天时间，不用任何现代医疗手段，别说治好，能维持住生命体征都算奇迹！


    这个赌，他赢定了！


    白术看着他那副自以为稳操胜券的模样，脸上露出了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


    “好。”


    她轻轻吐出一个字，干脆利落。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