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一架没有任何标识的军机，在拂晓中刺破云层，朝着京市的方向而去。


    机舱内陆振国闭目养神，一身笔挺的军装衬得他愈发威严，只是眉心紧锁的褶皱，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孟婉一夜未眠，双眼通红，紧紧抱着蜷缩在自己怀里、盖着薄毯的陆景月，生怕一松手就再次失去。


    陆景月很安静，许是打了镇定剂的缘故，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醒来，那双空洞的眼睛也只是茫然地看着四周，唯有在苏晚棠靠近时，才会下意识地往她那边靠一靠。


    飞机降落在京市西郊的一处军用机场。没有欢迎，没有喧哗，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早已静候在停机坪。


    陆景月被直接送进了京市安保最森严的军区总医院，住进了顶层一间被彻底清空、改造过的特护病房。这里的医生和护士，都是陆振国亲自挑选，签了最高级别的保密协议。


    安顿下来后，孟婉守在床边，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低声对苏晚棠说：“晚棠，院长建议让月月先静养，不要受任何刺激。你看……”


    她的话里带着一丝恳求。昨天的惊吓，让她现在如同惊弓之鸟。


    苏晚棠正在检查病房的通风和光照，闻言停下了动作。她走到孟婉身边，看着病床上那个脸色依旧苍白的女孩，轻声说：


    “妈，我明白您的担心。但完全隔绝，不一定是最好的办法。昨天月月的反应，恰恰说明她的记忆并没有完全消失，只是被锁在了大脑深处。那首小调，就是一把钥匙。”


    “可那钥匙也让她那么痛苦！”孟婉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


    “我们得知道，到底是整首小调，还是其中的某一个词，或者某一段旋律刺激到了她。”


    苏晚棠的语气很平静，这是她前世与病魔缠斗十年，从无数医生和研究报告里学来的东西——精准定位，才能对症下药。


    孟婉看着苏晚棠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下午，陆景月醒了过来。她不像昨天那样惊恐，只是呆呆地坐在床上，眼神没有焦点。


    孟婉坐在稍远处的沙发上，紧张地捏着手指。


    苏晚棠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像昨天一样，开始轻声哼唱那首江南小调。


    旋律刚起，陆景月的身体就绷紧了。


    苏晚棠仔细观察着她的每一个细微反应。她故意放慢了语速，一个字一个字地哼唱。当唱到那句“庭院深深锁海棠”时，她特地在“棠”字上拖长了尾音。


    陆景月没有任何反应。


    苏晚棠心中了然，继续往下唱。


    “……一院繁花独自香。”


    当唱到“花”字时，陆景月抱着兔子的手，猛地收紧了，她的呼吸也跟着急促了一瞬。


    就是这个字！


    苏晚棠停下哼唱，不动声色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朵小小的、不知名的野花。


    她将那朵带着晨露清香的淡黄色小花，轻轻递到陆景月的鼻尖。


    “月月，闻闻看。”


    一股清幽的、属于植物的天然香气，钻入陆景月的鼻腔。


    她那双始终空洞的眼睛，忽然眨了一下。随即，她像是被那香气蛊惑，小心翼翼地凑上前，用鼻尖碰了碰那娇嫩的花瓣。


    然后，她睁大了眼睛，嘴唇翕动，过了好半天，才有一个相对清晰的词，从她嘴里吐了出来。


    “花……好香……”


    声音很轻，带着孩童般的稚气，却宛如一道惊雷，在孟婉的耳边炸响。


    “她……她说话了！”孟婉捂着嘴，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巨大的狂喜让她浑身颤抖。


    病房的门，恰在此时被推开。


    陆景琰一身风尘仆仆地走进来，他刚从军区开完会就立刻赶了过来。他看到的，正是妹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那朵小黄花，嘴里还重复念叨着“花……香……”的一幕。


    陆景琰的脚步，就那么钉在了原地。


    他看着妹妹那近乎贪婪地嗅着花香的样子，看着她脸上那一丝属于活人的、好奇的表情，男人的眼眶在一瞬间就红了。


    希望！


    他看到了真真切切的希望！


    他大步走过去，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既然她喜欢，就在房间里多放一些。”


    ......


    另一边，军区大楼，一间保密等级最高的会议室里，气氛肃杀。


    陆振国坐在主位，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份由陆景琰连夜整理好的，关于港岛行动的总结报告，以及对“鹰巢”和“月神计划”的初步分析。


    “‘鹰巢’的势力，比我们想象的更深。”陆振国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们敢在军工展上动手，敢把主意打到我的家人身上，说明他们的根，已经烂到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了。”


    他目光如刀，扫过在座的几位情报部门负责人。


    “我命令，从今天起，对‘鹰巢’所有已知的、可疑的据点和人员，进行全面清剿，一个不留！另外，”他加重了语气。


    “成立一个专项调查组，由陆景琰负责，秘密调查这个代号‘蜂巢’的实验室。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知道它是什么，它在哪里！”


    “是！”几位将官齐刷刷地起立敬礼，声音洪亮。


    散会后，苏晚棠接到了周济民打来的电话。


    “白董，”周济民的声音有些兴奋，又有些困惑。


    “您让我查的‘蜂巢’，我找了几个搞前沿生物科技的老同学问了一圈。从结构学和生物拟态的角度来看，这个代号，可能指向一种具备最高级别物理隔离和信息屏蔽功能的地下实验基地。”


    “另外，”周济民的语气变得严肃继续道。　　“有一个同学提到一个已经被枪毙的疯狂假设，说可以通过特定的植物提取物，配合电磁脉冲，对生物的记忆进行定向擦除或植入。当然，这都是没影的事，太科幻了，就跟天方夜谭一样。”


    挂了电话，苏晚棠的脸色却变得无比凝重。


    天方夜谭？


    不，那不是。


    她闭上眼睛，意识沉入海棠空间，直接来到那座庞大的传承书阁。


    她飞快地找到了那本封面由不知名皮革制成的古旧孤本。


    这一次，她不再是草草翻阅。书页在她的意念中飞速掠过，一幅幅关于“蜂巢”结构的详尽图纸，再次呈现在她眼前。而在书本的后半部分，她赫然发现了一整章，专门记载着各种罕见的、具有神经毒素或能影响神智的植物。


    其中，一种名为“忘忧草”的植物图鉴旁，用朱笔清晰地标注着：其提取物，与某种矿石粉末混合，辅以特定的音频振荡，可定向干扰海马体，造成记忆片段的永久性缺失。


    苏晚棠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母亲白秀珠，不仅知道“蜂装”的存在，甚至连对方用来抹除记忆的核心技术，都了如指掌。


    这本孤本，不是理论，而是母亲当年从“鹰巢”带出来的，一份详细的……罪证记录！


    深夜，陆景琰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他们在军区大院的家。


    他推开书房的门，看到苏晚棠还趴在桌前，就着一盏台灯，在一堆他看不懂的古籍和资料里奋笔疾书。


    灯光勾勒出她纤细的侧影，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陆景琰的心，猛地一疼。


    他没有出声，放轻脚步走过去，从身后伸出双臂，将那个娇小的身躯整个圈入怀中。


    他的胸膛宽阔而温热，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苏晚棠的笔一顿，紧绷的肩膀在感受到熟悉的体温后，瞬间放松下来。她没有回头，只是将身体的重量，彻底靠在了他怀里。


    “回来了？”


    “嗯。”陆景琰把下巴搁在她的发顶，轻轻蹭了蹭，鼻尖满是她身上好闻的清香。他看到她手边那本摊开的古籍，上面画着怪异的植物，旁边是密密麻麻的注释。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温热的大手覆上她冰凉的小手，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