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端来的托盘上不止有看诊的工具，也有冲泡好的茶水和电子菜单。


    一般来说，人在尴尬的情况下总想找点事做转移注意力。


    于是砂金就端起桌上的茶喝起来，别说，这茶醇厚回甘，挺好喝的。


    嘉荣翻开电子菜单，根据砂金现在的身体情况把不适合食用的药膳剔除出去，瞥了一眼沉默品茶的砂金，状似无意的补了一句。


    “除了这几个主要症状，你还有点肺热燥咳，不要着急反驳我，你刚刚就咳嗽了，症状不算严重。你现在喝的茶有清热去燥的效果，我过会儿给你打包一些。”


    “咳咳咳——”


    听了这话，正在喝茶的砂金一下就被呛到了。


    他很想反驳，可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他咳嗽是因为手……算了吧，还不如说是肺热燥咳呢。


    “没事吧？”嘉荣赶紧凑过来，手上浮现出翠绿光芒，拍了拍砂金的背，试图让他好受些。


    “咳咳，不用了，只是不小心呛到了，谢谢嘉荣老师。”


    咳嗽了几声后砂金就好多了，对嘉荣道谢，也感受了背上传过来的暖意和还没消散的绿色光芒。


    是“丰饶”的命途……


    下一秒，在脑子里冒出来的念头就是——喝水呛到也太丢脸了，赶紧想点什么来转移话题。


    “原来我身体没出什么大事啊，刚才看老师你那么严肃，还以为我得什么绝症了呢，哈哈……”砂金的笑声半道被噎回了嘴里，他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对。


    糟糕，好像说错话了。


    嘉荣一脸不赞同地盯着他，拍了拍桌子，发出有点闷的声音，沉声道，“你怎么可以认为这是一件小事？”


    “难道不算吗？只是睡不太好，胃不舒服而已。”砂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道。


    这种小毛病公司很多人都有，应该算不上大事吧？


    “这才不是小事，吃饭和睡眠是人类生存的最基础需求，如果一个人开始连吃饭和睡眠也得不到好的保证的话，距离绝症也不远了。”


    涉及到医术方面，嘉荣变得相当严肃，个子明明矮他一截，这个时候在他眼里变得像个巨人。


    “……有那么严重吗？”


    砂金有点奇怪，这是怎么和绝症扯在一起的。


    “很严重，请你端正你的态度。”嘉荣义振言辞地要求砂金。


    金发青年不由地坐正，挺直腰板，搁在桌子上的双手也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做足了好学生的模样。


    “我简单的给你打个比方吧，把你的身体健康比作信用卡，这些你不以为然的‘小毛病’就是不断在透支信用卡的额度，可健康不是金钱，不是及时还钱就能解决的。”


    “你现在看上去没事是因为你的身体年轻恢复力强，等透支的健康超过能恢复的限度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嘉荣手指着房间的的梅瓶，继续说，“你现在的处境就像一件漂亮的瓷器被细绳吊在空中，等哪天代表健康的细绳被‘小毛病’磨断，砰——你就粉身碎骨了。”


    当然，砂金目前的身体状态还没糟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可是如果不把后果说的夸张一点，患者是没法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的。等小病拖成大病就晚了。


    对此，做了几百年医师，面对过数不清的病人和家属的嘉荣深有体会。


    “好的，我明白了，我会认真对待我自己的身体的，我保证。”


    砂金语气相当诚恳，好像已经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和他对视的嘉荣没有被他欺骗，她从他的眼睛里看的出来，砂金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好像并不在乎，他把自己的命看的相当轻。


    要想让他重视起自己的身体健康，恐怕得从其他方面入手。


    在脑子里组织了一下词措，嘉荣斟酌着开口。


    “身体健康是一切的基础，它就是你存款前面的那几个数字，别管后面有几个零，前面的数字没有了，一切都是一场空。”


    说了几句，看着砂金仍然不在意，嘉荣决定上点猛药，她这些年只是不常出门，又不是消息闭塞……


    “无论你是想在公司里爬的更高，还是想实现自己的抱负，又或者是复仇，它们都需要你亲自去实现，你也不想在走完九十九步的时候，因为身体原因差一步没法成功吧。”


    嘉荣的话似乎意有所指，说到复仇两字的时候刻意加重几分。


    不出意料，砂金半低的头抬起来，紧盯着她，桌子下看不见的手攥成拳，神色终于认真起来。


    “而且，你的家人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也一定会担心，别让他们伤心，好吗？”


    说完这些话，嘉荣低下头继续在电子菜单上敲敲打打，鬓边的碎发垂落了下来，挡住侧脸，让砂金没法看清她此刻的情绪。


    同时嘉荣也错过了砂金的神色，他一贯密不透风的外壳松动了点，显露出一点柔软脆弱的表情。


    她知道了吗……还真是温柔的好人。


    一时间，这片空间静默了下来，只有流水声依旧。


    把药膳里带人参的去掉好了，人参滋补性太强，以他现在的情况用温和的党参更好……这些药材的比例也得调整一下，多加一钱白术……


    嘉荣不光剔除了不合适砂金的药膳，还对剩下的药膳配方做了些许调整，让它们更适合砂金的身体情况。


    实际上，嘉荣在刚才把脉的时候，诊断出的情况不止她说的这些，但这些明显触及到某些砂金不太愉快的经历，所以她只说了结论。


    比如，她看出来他脾胃失和的原因，应该是有过长期过度饥饿，对胃造成了损伤。


    这种事情没必要说出来，简单用饮食不规律概括就好，砂金也未必不清楚胃病的根源在哪。


    还能看出以前应该生活环境不算太好，导致身体底子薄，能透支的额度天然比别人少，需要固本培元，这个得通过日常饮食慢慢调养，不能着急。


    “好了，我把不适合的药膳都筛出去了，现在这份菜单里都是适合你身体的药膳。”


    将最后一份药膳的调整备注好，嘉荣才把菜单递给砂金。


    趁着这段时间，砂金早就调整好了表情，平静的接过菜单翻阅。


    点开药膳介绍，下面的备注里都是对药材份量的调整。


    趁着砂金点菜的功夫，嘉荣跟他说了一些有关他之后保养身体的注意事项。


    “首先，酒水尽量不要喝了，你现在的胃本来就不适合饮酒，长期这么下去，一定会出问题。置于失眠，我给你开一点安神茶，再试试放了药材的枕头和安眠香对你有没有帮助。”


    嘉荣一边说一边在手机的备忘录里打字，提醒自己之后要记得准备这些东西。


    “我知道，你的工作难免会有饮酒的场合，我再帮你开点香砂舒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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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丸，有解酒、护胃的功效，你自己也要记得在喝酒之前吃点东西，尽量避免空腹喝酒……”


    听着听着砂金就神游起来，有多长时间没听到这种絮叨的关心了，这种普通的好像整个人泡在热水里的温暖很久没有体会到了。


    直到他被嘉荣叫醒，“你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谢谢嘉荣老师为我考虑。我点好菜了，给。”


    不想被嘉荣发现自己偷偷走神的事，砂金赶紧把菜单塞进她手里。


    嘉荣随意勾选了一份套餐就放下菜单。


    “老师没必要给每份药膳都备注的，等我选完再备注也不迟。太麻烦你了。”


    砂金有点意外她为什么不选一个更轻巧的方法。


    “不麻烦啊，你还要在这里待两天，不可能顿顿都吃一样的菜，我干脆对所有的药膳都做出调整，就算我不在，你也可以吃到适宜身体的药膳。”


    嘉荣显然不在意这点麻烦，对她来说能更好的解决患者的需求更重要。


    虽然知道这是嘉荣出于医师的责任而做的这一切，但被人如此认真地对待还是会让心头一暖。


    后厨上餐的速度挺快，不多一会儿，两人的药膳就被侍者端上来。


    药膳比砂金想象中的好吃多了，原先他以为，毕竟是药膳就算说的再怎么好吃也应该会有药味，没想到完全没有，连一看就加了相当多药材的汤羹尝起来都鲜美可口，没有一丝怪味。


    砂金的疑惑非常明显，嘉荣就用正在吃的饭后甜点为他举例。


    “正所谓药食同源，食物和药材之间其实没有绝对的界限，像你手里的山药泥，山药就是一种相当常见的药材，补脾健胃，同样有许多人把它当蔬菜食用。”


    “蓝莓呢，富含丰富的维生素和花青素，对视力有好处。”


    说完她挖了一勺蓝莓山药泥塞进嘴里，酸甜绵密的口感，绝了。


    至于砂金捧着的那只碗早就空了，他在吃第二份。


    用来装甜点的碗很浅，只有拳头大，就算吃第二碗也不用担心积食。


    用过晚餐后，砂金被嘉荣领着去了新安排的住处。


    新住处是个两进小院，在凌霄花大道的另一头，和药膳馆处于一条线的两端，嘉荣住的九十九号就夹在中间。


    “这个院子是新的，叫山芳居，还没人住过，不过早就打扫好了，你的行李已经放进房间。”


    嘉荣推开朱红的院门，满院的茉莉、小苍兰等花朵映入眼帘，丝丝缕缕的花香直往鼻子里窜。


    不需要过多赘述，这里为什么叫山芳居已经显而易见了。


    小院内自带两个汤泉池，一个在室内，一个在后院。


    “汤泉池边的柜子里有药浴包，上面贴了标签可以试试有放松效果的那种，安眠香就在床头柜上，枕头已经换过了，茶包在茶几上，祝你今天睡个好觉。”


    嘉荣介绍完院子里的布置后就离开了。


    按照她的嘱咐泡完有助眠放松效果的药浴，点上安眠香，喝一杯安神茶，枕在草药枕上，困扰砂金多日的失眠悄然地消失了。


    他似乎又回到了他的故乡，在那片黄沙中的一个绿洲里，他和所有的家人围坐在篝火旁，母亲和姐姐在编织轮回纽结，他和父亲讨论打猎的技巧……


    一滴泪从眼角划过没入枕头，留下一点洇湿的水斑，又很快风干，不留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