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污染物。


    躺倒在地的两张血皮粘稠地汇聚成一滩液体、半透明的胶质物和微黄的骨粉,在不断拖行的路径上留下了一道湿漉漉的痕迹。


    甘融又在倾倒油了,尔伏也跟着做。


    观棋躲在离她们最远、离他父亲也很远的地方,睁大一双警觉的眼,略过所有人。


    所有人也没有理他。


    从前歌试图用手去捂住伤口,去阻止那可怕的融化。但手指一碰到那粘稠的、正在分解的皮肉,就沾上了一层滑腻冰冷的血。


    甘融退回原位,始终和尔伏站得很近,借位藏在他身后,垂眸,伸手拨弄眼珠。


    后台运行。


    在那个重启过的[如月车站]里,和如今赵广济邪魅狂狷的刑讯照片中,唯一不同的就是,举着摄像头的右手消失了。


    这个污染物,也就是赵广济现在还认为是“鬼”的莱利,被牢牢束缚在椅子上,挣扎时发出一声沉沉的闷响。


    赵广济的问询开始,她的虚构类异能似乎有麻痹或催眠的效果,一阶段被杀,二阶段就应该进入执念场景,但在这个初步搭建的天问法庭里,莱利还是保持着人样,一动不动。


    她说:“你自己说,还是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莱利:“坦白从宽吗?”


    赵广济:“不保证,但是抗拒一定从严。”


    莱利不配合,被无数铁棍殴打之后老实了。


    “个人信息,具体罪行,时间地点。”赵广济按照这三点给出指示,甘融看见尔伏轻轻地晃了下,她伸手去按住他的手心,好烫。


    天问法庭,威名赫赫。


    可怕的沉默蔓延了很久,比如月车站的雾色更黏稠,从前歌都不敢呼吸了,她慢慢地、慢慢地挪到甘融身边,和她一起被任劳任怨干活的尔伏挡住。


    打破这种沉寂的是赵广济的一声轻笑,也不知道刚刚的沉默中她在和谁交流。


    “你,莱利,生于99年,来自一个叫丰都的地方,为追求艺术煽动12人杀人,挑唆60个人犯罪。”


    甘融浑身一震。


    什么情况啊……又是99年这个特殊的年份,又是丰都……


    赵广济自言自语:“只比我大一岁?可你看起来很年轻啊,我太疲劳了才显老?”


    她估计以为莱利生于1999年,但其实莱利也许是新纪元99年出生,甘融插嘴:“赵姐,你看起来只有20岁,怎么这么说呢。”


    “我快30。”赵广济拍了拍手,“阿谀奉承,我不爱听。”


    她是2000年出生的,快30就是说,她穿越的时间点还没到2030年,对她来说如月车站只是时间错乱,往后推移了几个月、甚至不超过一年的误差。


    远没有甘融她们知道前因后果,知道2030.8.26这个不存在的日期来得惊骇。


    “好巧,我也是99年的!”从前歌张大嘴巴,“招娣快30了?完全看不出来啊!我觉得能活过25岁的人都超级幸运!”


    说出这话,那必然是新纪元的人。


    甘融立刻问:“那么你多少岁呢。”


    从前歌笑靥如花:“我20啦。”


    甘融将她们的年龄在心中过了一遍。


    如月车站活下来的,除赵广济外,分别是从99年来的贱名6号,119年来的从前歌,以及从观棋成为[君子]那一年的登记时间,可以倒推回去的,从19年来的白家父子。


    如果赵广济刚好是2029年穿越,对应起来是一百年的时间差。


    百年前和百年后的人以一种巧妙的方式会面了,因为原罪时代是人类对抗污染物与搞破坏的异族(指异能者),文明止步不前,只是比百年前更偏激、更破烂、更极端。


    需要一个有魄力的人站出来带领,但这个人迟迟没有出现,于是命运将赵广济从百年前带来,放在文明抉择的分岔口。


    甘融轻声对尔伏说:“相隔百年。”


    尔伏感觉到茫然,几分钟后他想明白了,问甘融:“你是从29年来的吗?”


    照这个时间乱流的刻度点,是的。


    这就相当于有一套百页丛书,一页代表一年,把每本书的首页和尾页撕下来,叠放在一起,一同塞入另一本书做成新的册子。


    但甘融是NPC啊,她估摸着可能是世界观重叠,尔伏的仪式手滑了。


    她原先的世界观就是旧纪元时间,是首发全息网游,内有丧尸围城,外有外星人虎视眈眈,在这种情况下玩家可以好好生活、可以把主角当成攻略性角色、可以云旅游、可以保护世界、或者干脆和《文明》联动把人当成数字用钢铁洪流抗击舰队,有很多种可能!


    不像这个世界,虽然也是用母星的历史,但是基色苦哈哈的,都搞不清楚到底是被迫保护人类的异能者惨一点,还是看不到未来每天超负荷运转的普通人更惨一点,哪怕是污染物,也有很多是曾经很可怜才变得强大。


    现在能进入很长的一段平和期,也是因为大家都很惨,只能互相体谅。


    甘融,一个不属于本世界观的路人,都能体谅大家,而这个莱利分明不能体谅人类。


    他一直说着:“那咋了那咋了,我就是比别人好,又没直接杀人……我甚至都没犯强/奸罪,你还想怎么批判我。”


    死皮赖脸的样子看得人心头火起。


    “死不认错,罪加一等,我不想再审你。”赵广济神色凝重,“你衣服里鼓鼓囊囊的,是什么东西?”


    “不……不……不要拿走!我的照片……我的普利策奖!”莱利见赵广济拿走了他的宝贝,再也不见刚刚的自信,他从来不曾这么绝望,疯狂摇动铁椅,看着好不凄凉。


    折腾到了最后,终于还是朝赵广济连连哀求。


    “求你!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您大人大量,放过我一次……”


    “我让你陈述罪行,你搁这给我玩受害者有罪论呢?”


    赵广济快速扫视一眼,根本不管他的哀求,把那些照片撕成两半从高台上往下一扔。


    速度很快,既没打算让甘融她们看清这些照片,也没打算给莱利希望。


    就像丢一袋垃圾。


    但是!甘融!瞳孔里有摄像头!


    她截图了,赵广济扬手的模样在不远不近的灯光映照下,眼窝唇角都恰到好处的高傲,如同高高在上的神龛,却也有种说不出的阴森。


    飘落的四张碎片,莱利配了文字说明:


    第一张是甘融和尔伏哼哧哼哧干活的场景,刚好同时低头,指着黑暗的地面说些什么。


    (相欺:情侣相约跳海殉情,一人假跳,一人会游泳,世间感情真真假假真真)


    这啥剧情啊,开局一张图发展全靠编,哪有情侣哪有殉情,最重要的是,海在哪啊?


    第二张是陆见名被砍断右手,无人发觉,他甚至还用断口擦汗。


    (社会参差:农民工工地干活被当猎物砍杀)


    他的镜头语言对准受害者,真是高高在上的视角。


    第三张是赵广济挟持着观棋,披头散发的女人持刀砍向她,白爸砍向这个女人。


    (螳螂捕蝉:男子持菜刀解救绝望的妻子)


    这张甘融没看懂,放大又仔细观察,女人和观棋很像……天呐,不会是赵广济用孩子威胁疯女人,丈夫反而把疯掉的妻子砍死了吧。


    第四张是莱利自己,他举手比耶,旁边是姿态懒散并不知情的从前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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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暗恋:真想把她的脸裱起来)


    莱利不是真暗恋从前歌,他嫉妒她那张漂亮的脸。


    人总是将对异性的嫉妒当成喜欢,所以他只要逮到机会,就会让从前歌毁容。


    一起生活这么多天,赵广济知道他什么德行,当他深情款款开始诉说这种阴暗到见不得光的嫉妒时,并加诸于爱的名义、舔狗的自我贬低、暴力的实际行动,赵广济就知道,他被鬼上身了。


    她这个理解歪打正着,和摇篮时代对于污染物的二阶段定义一样,所谓扭曲的执念。


    甘融呼唤她:“赵姐……”


    赵广济回望甘融:“嗯?”


    “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


    “跟他断了。”


    “和他分手就能和你在一起吗?”


    “有难度。”


    “……诶?!那我不分!”


    从前歌默默垂头,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好肉麻啊,有没有人管管啊。


    莱利管了!


    他感觉到,远处的黑影捎来一阵续续切切的耳语。


    这些耳语布满密密麻麻的洞,每一个孔洞里似乎都有什么东西在细微地蠕动,发出几乎无法察觉的窸窣声。


    而他的右手,正像遇热的蜡一样,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无声地消融。


    不是流血,不是断裂,不是融化。


    是彻底分解。


    连带着他的镜头,也一同瓦解。


    被框在一张照片中,怎么突破照片的边缘?


    赵广济大脑骤然一清。


    莱利死了。


    ——她们搭建起来的平台,已经超过了隧道的顶部,天意又指出来出口,会出不去只是因为,她们在他的镜头里。


    头顶和脚底都有玻璃板。


    吃右手的“鬼”撞破了脚底的玻璃板,缓缓地扩大,直到吞噬了一半的铁棍。赵广济脸色一白。


    除了来时的如月车站和连接的北行隧道,确实都是海,由各种质地、各种温度、各种形态的液体,散发出混杂的气味——腥甜、腐臭、焦糊、锈斑……


    旁边的从前歌感受到了那阵细响,“嗒……嗒……嗒……”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就停在她身后,极近的地方。


    那东西欣赏从前歌徒劳的挣扎。


    又来了……给了手还不够吗?


    赵广济砸穿了玻璃板,歪斜着搭楼梯,她对技能不熟练,看见从前歌又开始冒血,咬咬牙继续堆,只有五米就能接触到那个洞口!


    “它来了……它已经来了。”


    从前歌精神濒临崩溃,在无边无际的层叠海浪前,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渺小与虚无。


    她一直在爬,哆哆嗦嗦地爬,那盏路灯愈发明亮,楼梯好陡,要效率就只能牺牲安全性,掉下去,没人能接着她。


    就给它吧。


    人从海里起源,进化出手,有手就有了一切,技术发展,科技进步,凌驾于生灵之上。


    最终被海吸干,也是有始有终。


    娇气的从前歌掉着泪珠,“我怕痛,能不能……呜呜、呜……把我打晕好不。”


    “你是我的东西。还轮不到你有想法。”赵广济掀起眼皮看她,“给我滚上去。”


    她有点烦躁,作势要抽掉一根铁棍,从前歌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出了隧道,她回头的最后一眼,看见赵广济把这一根塞入空隙。


    -


    从前歌后来老是做噩梦,安眠曲没用,醒了就抱着被子默默发一晚上呆。


    梦里她是一尾被大海抛弃的美人鱼,潮水褪尽,被迫搁浅。


    那个徜徉在沙滩上的人一脚把她踢回海里,说,每条小鱼我都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