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 12 章

作品:《闽城十九夏

    孔净和陈端陷入冷战,不过外人根本看不出来,因为他们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不说话,不对视,看不见对方。


    周日下午,孔净又去了老地方等阿禾。


    上周阿禾迟到了半个多点,孔净以为这周她起码会收敛点,哪里想到阿禾直接不来了。


    孔净:“……”


    “什么嘛。”孔净挠了挠胳膊和腿上的蚊子包,鼓着腮帮子从树上爬下来。


    她捡了根大小适中的芒果树枝,踩过厚密松叶,打算循着以前探索过的路径去寻找今天的战利品。


    林子里很静,蝉鸣和鸟叫听起来十分空渺,声音时有时无、时近时远,无法判断从哪里传来。


    没有阿禾作伴,孔净心里毛毛的,但又不能白来一趟两手空空回去,孔净小声哼起歌给自己壮胆。


    正猫腰前行,忽然听见一道女声,痛苦、细碎又绵长。


    孔净吓得一动不敢动,电影里的女妖、女鬼形象闪进脑海,后背迅速爬上一层鸡皮疙瘩。


    就这么静立好一会,女声远远近近,夹杂着喘息,紧接着传来窸窣类似衣服面料的摩挲声。


    孔净额头上冷汗都流下来了,分辨方位时像一个坏损卡壳的机器人一格一格地转动脖子,视线被几株老树和密织的藤蔓遮挡,幽绿茎叶在细风和惨白阳光中一抖一抖,随时可能会抖出一只骷髅手的可怖场景。


    小学六年级那次在林地里看道士对着陶罐作揖烧符纸的印象太深刻,孔净只觉得心跳得快要过载停摆。


    她手指发抖,手里的东西滑落,用来采菇的小刀撞在石头上发出响声。


    那声音并不大,甚至可以说很轻,但林子太静了,躲在藤蔓后面的人也太警觉,“哪个!!?”


    是那个女声。


    孔净一惊,本应该跑走才对,已经绷得发硬发痛的肌肉群却一下卸了力。


    原来不是鬼,是人。


    而且,这声音的主人她认识。


    “……你先走。”孔净听见藤蔓后的人压着声音又说了一句。


    她嗓子发紧,试探着喊了声,“桂华嬢嬢?”


    宁桂华愣了一瞬,“……孔净?”


    “……是我。”


    “你个小孩一点声也没有,什么时候来的?想吓死谁?!”


    密网一样的藤蔓被宁桂华几下扯出一个洞来,她从洞口钻过来,边整理头发边走近。


    孔净拾起布兜和小刀,宁桂华观察孔净,“又来捡蘑菇?能卖几个钱?”


    “也不光是为了这个……林子里挺好玩的。”孔净眨了眨眼瞥向她身后。


    宁桂华挡在她面前,“看什么呐?!”


    “……没有。你、和立胜叔一起吗?”孔净低头抖了抖布兜上的灰。


    “他闲出屁来才跟在我后面!”宁桂华说到丈夫就一脸不满,在镇上理发店做的纹眉高高挑起。


    “哦。”


    孔净就更不愿意提到王立胜了。


    “走那么快干什么?嬢嬢跟你说会儿话。”


    宁桂华同孔净一块走到被人踩出来的小路上。


    这边的树更高却更稀疏一些,阳光透过树盖在草地上投出几道明度不一的光柱,掩映在草叶里的小花被这光柱照着就像打上了聚光灯,一种充满野趣的伶俐美。


    宁桂华歪着脖子看孔净,感叹道:“小姑娘真是长大了。”


    “我本来也不小。”孔净回道。


    这话不知为什么戳中宁桂华,她笑得花枝乱颤,“还说不小?小背心换成奶|罩了吗你!”


    孔净脸颊腾地一下烧起来,扭过头就走了。


    “诶诶,别跑啊!”宁桂华追上孔净,拉着她慢下来,被孔净一下甩开了。


    宁桂华哼笑两声,也不生气,她出于一种心理,待孔净比平时还要热乎。


    她摸了摸孔净的马尾,像是自言自语:“可惜了……”


    孔净抬眼瞧她,宁桂华笑一笑,“……其实,我以前成绩也挺好,不像你每次都考第一,但是前十还是不成问题。可惜了,年纪小被男人骗,家里人又偏心只可着男孩子——你不也有个弟弟?”


    “啊?”


    话题一下转换到陈端身上,孔净有点没反应过来。


    “啊什么啊!孔大……你爸爸看重陈端肯定比看重你多!梅姐不敢跟他闹,只敢拿你出气!两口子都是拎不清的!”


    “没有。”孔净不喜欢宁桂华这样说李贤梅和孔大勇。


    “在厂里这么久,谁不知道谁啊。”宁桂华不跟孔净争有没有的问题,她轻轻帮孔净顺了顺被风吹乱的鬓发,“长大吧,长大了就好了。”


    她跟孔净掏心窝子,“人心隔肚皮,对人不要太实诚,自私的人才活得好。就算是亲弟弟也要防一手,更何况还是个来路不明的。你晓得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吗?……”


    宁桂华想说“争夺资源”,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这个曾经在网络贴吧上看到过的时髦小词儿,她只能换种表述方式:“两棵小树苗长在旮沓里,雨水和阳光只有那么多,要想自己长得好就要狠下心去抢!狠!心!晓得不?你要长成树!大树!不要长成花,被别人随便糟蹋!”


    孔净被戳了两下胸口,宁桂华用词好残酷,力度透过皮肤和骨骼一下一下像是砸在心脏上。


    “行了,自己玩去吧。”宁桂华走了。


    孔净待在原地,大脑皮层经过一番“天外来语”的猛烈刺激,有些发蒙。


    但很快被她抛诸脑后。


    因为谁也没有服软的迹象,所以周一早晨,孔净走得比陈端还要早,把自行车从简棚推出来,晨光熹微,骑上就走了。


    阿禾随后就到,捧着几包时新零食大摇大摆地走进一班教室。


    孔净低头把桌上的书码齐,阿禾大马金刀坐她同桌空位上,“孔净孔净~看看我今天带什么来换作业啦!”


    孔净觑她一眼,由衷佩服好友的厚脸皮。


    阿禾开了一包薯片,要喂孔净。


    孔净抿紧嘴巴。


    “好好吃哒!尝尝嘛!”阿禾的脸陡然在眼前放大,左晃右晃,晃得孔净眼晕。


    孔净脑袋往后仰,木然问道:“你昨天又干什么去了?”


    “和水宝去镇上……啊!我昨天上午给你妈妈打电话,请她跟你说我下午有事——她没有告诉你吗?!”


    “……这样吗。”


    李贤梅用的小灵通是孔大勇换诺基亚之后淘汰下来的,别在腰侧,厂里加工石材的声音嘈杂,很多时候连铃声都听不到,就算接了,李贤梅那么忙,小孩同学打来的电话无关紧要,转头就忘了。


    于是,孔净周日被爽约的事就这么翻篇,阿禾又快乐地边吃零食边抄作业。


    再过一个暑假就是初三了,孔净有点担心阿禾考不上好高中,“你要不要试着学学看,其实没有那么难。”


    “不要不要!我看见字脑袋就痛!我有阅读困难症!”阿禾抄作业也不消停,屁股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孔净觉得她更像是多动症。


    “你高中准备去哪里读?”孔净就问。


    她只有阿禾一个好朋友,要是高中也在一个学校就好了。


    “南星啦、工贸啊,都可以!”


    阿禾从来没想过要在升学上有作为,家里也知道她不是读书的料,所以读完初中就去职高然后找个工作是全家共识。


    孔净怅怅然。


    没心没肺如阿禾也有片刻的失落,不过她立马笑道:“陈、啊有他陪你啊!”


    孔净:“……谁稀罕。”


    孔净表面温和,对身边的人包容性很强,但对方要是真的让她打心底不好受了,她就会变得很倔。


    连阿禾这么神经大条的人也察觉出了端倪,“你和陈端吵架了吼?”


    “没有。”


    哪里有吵。


    明明是他单方面发神经。


    “咦,那他给你买的东西你怎么不要?”


    晚自习之前她们又光顾文具店,孔净挑了两只签字笔,阿禾也选了一个贴纸她先拿过去一起结账。陈端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从冷饮柜里拿了三杯酸梅汤放在柜台上,跟老板说:“后面的一起。”


    阿禾就站在陈端身后,笑嘻嘻地探身冲老板晃了晃手上的东西。


    “不好意思,两只笔不要了。”


    孔净这时从货架那边走过来跟老板抱歉说了句,就出去了。


    她站在文具店门口翻阅新到的杂志,陈端从身侧走过的时候,她低着头一点表情也没有。


    不是在冷战吗?谁要他给她买东西了?更何况还是赌博赢来的钱。


    阿禾出来时手里还是拿着孔净选好的笔,孔净转头就拿去找老板退了钱。


    孔净想让阿禾把钱给陈端,阿禾“哈”了一声,“给他约等于给我们班。”


    “……”孔净攥着两块钱的票子,心里有点烦。


    周三晚自习结束,长脸和圆脸又来了,她们堵在班级门口很张扬地跟人说要找孔净。


    她们的打扮很符合初中生对于太妹的想象,因此大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孔净完了,有人来找她麻烦了。


    阿禾得到消息第一时间从二班赶来,她看到长脸和圆脸也有点怵,但还是鼓起勇气站到孔净身边:“你们想干什么?”


    长脸和圆脸叽叽嚓嚓,说她们只是慕名而来,想请孔净和她的朋友出去玩。


    阿禾呆滞:“孔净,你这么有名的吗?”


    ……老大的女儿就是不一样。


    “应该没有吧。”


    孔净被长脸和圆脸的说话声弄得快耳鸣,忽然觉得早餐摊油条和烧饼的绝杀组合也变得碍眼。


    “吼!陈端!”


    阿禾面朝一班后门突然喊了声。


    孔净两只眼珠同时往斜后方移动,但随即背对着把橡皮擦装进笔袋,抱着书起身。


    教室里已经没多少人了,孔净跟阿禾说了声“走吧”,就从前门出去了。


    长脸和圆脸原本哼哈二将一样站在孔净课桌旁的过道上,听见阿禾那一声喊,齐齐往后门瞧一眼,忽然不作声了。


    后来几天,陈端经常在一班后门或者走廊出现,像是在看谁又像是谁也不看,视线淡淡往教室内一扫,冷冷清清的,没个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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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搞得大家都在猜陈端是不是对一班哪个女生有意思。


    三班那个说要和孔净做朋友的张曼曼又来找她,“你们班有陈端喜欢的女生?”


    “也可能是男生。”


    孔净只是觉得张曼曼很无厘头,又不熟干嘛找她问这个,但是看见张曼表情惊恐,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玩笑开大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瞎……”


    孔净正要解释,耳边听见一道笑声,很轻,像晚风里似有若无的清淡花香。


    陈端还是那个姿势懒懒倚着二班前门的廊柱,也没看这边,垂眼对着廊前的树影弯起了唇。


    孔净讶然,腹诽他为什么总是神出鬼没的同时,惊异他居然有酒窝。


    小小一枚逗号轻点在脸侧,转瞬即逝,晚风也因此停顿一刹。


    不管陈端的身影为什么时常徘徊在一班附近,对孔净来说,长脸和圆脸没再翻墙进来碎碎念,她总算清净了一阵。


    又是周五,阿禾破天荒待到了最后一节课,放学后她拖着水宝来找孔净,“孔净!孔净!紫霞仙子要不要看?!水宝知道你喜欢,专门租来孝敬你的哦!”


    水宝留着妹妹头,同阿禾一起站在走廊上,透过窗户对着孔净露出两排白牙。


    “紫霞仙子?”孔净想看,可是……


    “我知道!我已经打给梅姨告诉她你要补课,所以今天要晚回去!”阿禾非常得意已经提前帮孔净扫清障碍。


    孔净:“什么时候?”


    “刚才,梅姨说好!”阿禾嘿嘿笑,示意水宝拿出通讯工具。


    孔净惊讶水宝才上初一就有手机,款式小巧的按键机,看样子比孔大勇用的那个还高级。


    难怪自从阿禾认了水宝当干妹妹之后,每周都有碟片看有零食吃。


    阿禾说水宝爸妈是村里的水产养殖专家,平时很少在,水宝平时和阿嬷阿公一起住。水宝阿嬷超级慈祥,只要告诉她她们是在学习,阿嬷就会准备好水果零食端上楼,她自己不来打扰也只许阿公把收音机放出一点点点声音。


    “我们也没有真的骗阿嬷啦!看电影和杂志也是学习,有些还是老师都不知道的知识!”阿禾很有头脑地辩解。


    孔净犹豫不决,背着书包去车棚,阿禾和水宝就像两根小尾巴跟在她身后,一路游说。


    “咦!陈端!孔净要和我们去看《大话西游》,你去不去?”阿禾属于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沾孔净的光从陈端那儿得了不少好处,碰上了就算只是客气客气也要口头邀请一下。


    车棚是半地下室,光线不太好,孔净听见阿禾的话才定睛看清楚靠墙停放的自行车上坐了一个人,而孔净的车就停在他旁边。


    但孔净记得周一早上靠墙的位置停的明明不是陈端这辆。


    陈端在学校里独来独往惯了,从没见他和男生扎堆,去女生家里看电影照道理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


    但是,他说去。


    阿禾哈哈笑两声,这就有点尴尬了。


    孔净听着他们的对话,握住自行车龙头同时踢一下脚撑,“你们去吧,我回家了。”


    “啊啊啊,不要介锅样子啦……”阿禾知道孔净和陈端最近气氛怪异,挠了挠头,眼睁睁看着孔净把车推出白线框,骑走了。


    转头,看向墙边,“啊这……”


    “玩得开心。”


    陈端不在乎阿禾的邀请到底真心还是假意,说到底他去不去只取决于孔净。


    他左脚轻蹬一下地面也骑车走了。


    阿禾后知后觉,“陈端好损,他故意说去,孔净不去之后他也不去。好好的姐妹联谊都被他破坏了!吼!”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呀?”水宝表情懵懂。


    阿禾也搞不懂,想了半天忽然灵光一现,“可能是怕半路上被那两个外校女生找麻烦吧。”


    说到这里,她大“吼”一声,“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的弟弟!!!”


    陈端腿长,不费力气就追上了孔净。


    烟蓝色和淡橘色自行车并行,远处的晚霞似油画色块。


    孔净不动声色加速,再减速,然而不管是快还是慢,少年被风吹动的校服衣领始终嵌在余光里。


    孔净抿着唇,好气。


    “你想害我吗?”她转头,语气不太好。


    陈端对上她视线,“你最近最好除了学校和家,哪里都不要去。”


    “你管我去哪里和做了什么,无论怎么样我起码不会没有底线地去赌。”


    孔净耿耿于怀。


    陈端忽然静了一瞬。


    其实那天他被罚站完全是被牵连,他没赌。


    事情原本很简单,几句话就可以说清楚,但他没有解释。


    因为孔净的语气太笃定,认定他有错。


    “嗯。”


    陈端一踩脚踏,越过孔净的车头。


    嗯?


    孔净很想猛踩一阵飞驰在他前头,但显然心有余而力不足。


    前面陈端蓝白校服被风鼓起,不远不近,一段固定的距离。


    孔净根本不用刻意去瞧。


    ……更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