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屏幕上那些审计表格，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条目，像一片望不到头的撒哈拉。


    张薇的话在我脑子里转着：“疲惫、烦躁、抱怨审计……只提一次，像说漏嘴。”


    “说漏嘴？”我对着屏幕冥思苦想着，这活儿比对着这些枯燥的表格还费劲。


    王海，当年那个在课堂上偷偷传纸条、考试前临时抱佛脚的家伙，现在成了“影子”伸过来的爪子。这世界真够魔幻的。


    指尖在键盘上悬着，一个字也敲不下去。


    仓库里张薇冷静的分析还在耳边：“暗礁……初步暴露的网络节点……”


    他们就在那儿，在暗处盯着，等着我，或者像我们这样的“小石子”，露出破绽。


    “孙工，三号仓库那边确认完了？”保卫科小王的声音从门口探进来。


    “嗯。”我没回头，手指终于落下，敲了个无意义的回车键。


    “确认了，按流程销毁就行。辛苦你们了。”


    “应该的。”小王的声音带着点下班的轻松。


    “审计这摊子事，你们才辛苦呢。”他说完就走了。


    是啊，审计。整个北峰都像被架在火上烤。办公室里的抱怨声就没停过。


    每个部门都鸡飞狗跳，恨不得把过去十年的账本都翻出来晒一遍。


    技术支援中心更是重灾区，多少项目流程、外协记录、设备台账……全得重新捋。我桌上这堆，只是冰山一角。


    桌上的手机，像个定时炸弹，安静地趴在那儿。


    张薇说王海会联系我。他会信我们制造的这场“混乱”吗？


    按照张薇的分析，王海应该急了。他想知道北峰内部是不是真的因为发现了什么“大问题”才搞这么大规模的审计风暴。


    我们得给他一个“答案”，一个让他以为得逞的“答案”。


    “鹰眼项目组……”我在心里默念这个我和张薇编出来的项目代号。


    得让它听起来像真的一样，像根刺扎在北峰高层心上，才合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来，点开一份外协厂商的资质复核报告。


    眼睛盯着屏幕，耳朵却像竖起的雷达，捕捉着周围的每一点细微动静。


    下班时间快到了，办公室里开始有人收拾东西。希望落空了吗？王海难道看穿了？


    就在我准备关掉最后一份文档时。


    嗡……嗡……嗡……


    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屏幕上的名字：王海。


    我的心猛地一提，像被无形的手攥了一下。来了！


    手指悬在接听键上，停了两秒。张薇的话再次浮现：“疲惫、烦躁、抱怨审计……”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把熬夜加班的疲惫感揉进声音里。


    “喂？”我接起电话，声音拖得有点长，带着被打断工作的不耐烦和明显的疲惫。


    “喂，老同学！”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热情洋溢，甚至比平时更热络几分。


    “在忙吧？看你半天才接电话。下班点儿了还在奋战呢？”


    “别提了。”我顺势接话，语气烦躁地抱怨。


    同时我的音量不自觉提高，像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忙得脚不沾地，头都大了！这破审计没完没了，天天就是填表、填表、还是填表！加班加成狗了都。”


    我故意让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带着浓重的怨气。


    “哎呀，理解理解！大企业嘛，审计严点是好事，说明管理规范。”王海的声音透着感同身受，但那份“关切”里藏着试探。


    “不过你们这次动静可真够大的，圈子里都传开了。”


    “怎么，碰上什么大麻烦了？还是……发现啥问题了？”


    他最后一句问得轻飘飘，像是随口一提，但那股想探听“审计风暴”真正源头的急切，隔着手机都闻得出来。


    核心试探！他果然在关心这个！


    按照剧本，这时候得抱怨，但抱怨的对象要精准转移。而且要显得像积压已久的情绪突然失控。


    “麻烦？哼！”我故意冷笑一声，带着一股压不住的愤懑。


    “还不是我们内部某些人捅的篓子！拖累了大家伙儿！”


    “哦？”王海的声调微微上扬，充满了“好奇”和“同情”，更充满了“关切”。


    “怎么回事？谁这么不小心啊？捅这么大娄子？”


    “还能有谁！”我“气呼呼”地，几乎是脱口而出，语速飞快，带着一种终于找到罪魁祸首的“失控感”。


    我的腔调里充满了对这个“罪魁祸首”的指责和对自身受累的抱怨。


    “就那个‘鹰眼项目组’！搞得一塌糊涂，进度严重滞后！听说关键节点卡了几个月都没突破！”


    “上面老大发飙了，雷霆震怒啊！这不，迁怒下来，搞这么大阵仗的审计，折腾死我们这些干活的！”


    我说完，立刻停顿了一下，要伪装成猛地意识到失言，声音瞬间压低，带着点懊恼和警惕。


    “咳……我跟你抱怨这个干嘛。不说了不说了，这事儿不能乱说。审计纪律严着呢。泄密要出大事的！你就当没听见啊！”


    这最后一句，是慌乱中找补的强调。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这短暂的沉默，像被拉紧到极限的弓弦。


    他在消化？在判断真假？还是……在窃喜？


    “明白明白！”王海的声音立刻响起，比刚才的“热情”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理解理解！你们有纪律，保密第一。哎呀，真是不容易啊。那你先忙，我就不打扰你了。注意身体啊老同学，别太拼了。”


    他的语气变得异常“体贴”和“理解”，甚至带着点完成任务后的“关心则乱”。


    “嗯，挂了。”我应了一声，语气迅速归于平淡，甚至有点冷淡。不等他再说什么，直接按断了电话。


    办公室里只剩下零星几个人。我盯着手机屏幕慢慢暗下去，像刚跑完一场百米冲刺。


    演完了。钩子抛出去了。那句精心设计的“抱怨”，像一颗被无意间弹出的石子，落进了“影子”潜伏的暗流里。


    我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刚才那一刻，感觉自己像个蹩脚的演员，在聚光灯照不到的角落，演着一场决定胜负的独角戏。


    “鹰眼项目组……”王海会信吗？他会怎么向他的“影子”报告？他们会咬钩多深？


    是嗤之以鼻，还是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兴奋地扑过来？


    张薇的计划开始了。而我，就像棋盘上被移动的那颗棋子，只能等待对手的下一步。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厂区的路灯亮起，办公室里只剩下敲击键盘的回响，单调而固执。


    我重新坐直身体，目光投向屏幕上那份等待处理的资质复核报告。


    审计还在继续，风暴远未平息。


    填表、复核、盯流程……这些日常的、琐碎的、磨人的工作，现在有了另一层分量。


    无声的战场上，我这个“小石子”，刚刚完成了一次小小的投掷。


    效果如何？


    只有时间，和隐藏在暗处的“影子”，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