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没有任何污染气息，同样，也找不到一丁点污染源的里域空间里，占据最大空间和最吸引人视线的，自然就是那一团巨大的海马状肉球。


    那东西并不会因为崔美和兔子玩偶争论不休，就停止生长。


    它已经越来越不像肉状海马。


    就在几个人焦灼又毫无头绪的时间里，那一团海马状肉球的鳍状掌和长条形的两条腿，已经生长出了手指和脚趾。


    就连刚刚还被薄薄一层膜包裹着的五官，也快要显露出更加清晰真切的形态。


    白见真走向前，把崔美的手从兔子玩偶的毛绒爪子间抽出来，拧着眉毛冲它说，


    “她不是死神，就算你救过我们两个，你也不能那样说她。”


    “哎呀，那么是兔子误会了你们？”


    兔子玩偶又开始在不大的空间里蹦跶着，它仰着头看向白见真，长长耳朵垂在脑袋后面。


    “你是进化过的异能化人类，你怕死吗，怕死神吗？”


    然后它又跳到了明野和平梵面前，“那么你们呢？你们也是进化的异能化人类，你们害怕死亡，害怕能把你们的异能和生命都夺走的死神吗？”


    “死、死神，什么死神，我们没听过。”


    不等兔子发出第三声疑问，明野迅速反驳着，


    “我只把崔美当女神啊，我可没承认过她是死神……”


    “所以，你们其实都知道，也都相信，我能够让进化后的异能力人类，失去异能，甚至丧命？”


    崔美看向白见真在昏暗空间里闪烁的眼睛。


    她又看向口中说着她是女神，眼神却又逃避开的明野。


    然后她又看向平梵，尽管平梵手中没有任何记录的仪器，但她整个人的神情状态，却又与之前藏在远处做观察员时无异。


    崔美只后退一步，就能靠在身后柔软的空间内壁。


    拥有柔软触感的空间内壁，只是潮湿，却不阴冷，手掌贴在上面时，甚至还能感受到它轻微起伏的颤动。


    隔着这一层不知道薄厚的内壁，另一边仿佛是有着磅礴生命力的脏器。


    她仰头看着众人头顶，那颗在此刻正肆无忌惮、自顾自生长的肉球。


    那已经不能再被称为是“肉球”了。


    确切来说，是一个待苏醒的“胎儿”，也是一个未知的生命。


    离她远点，不嫌晦气。


    这种人身上都沾着霉运，不然怎么连父母都不要她。


    成天进出那种地方，一身死气沉沉。


    看她那黑眼圈哟，就跟活阎王一样。


    不是应该早就习惯这些议论了吗。


    也应该早就对这种眼神免疫。


    崔美突然开始好奇，如果是原本的崔美，在当下的境遇，面对这样的选择，又会做什么样的决定。


    她是不是会像此刻的自己这样。


    代替兔子玩偶的毛绒爪子，白见真微凉的手心包裹住崔美的，捏了捏，“我来，让我来。”


    崔美神色复杂地看着白见真。


    运气好点的话，成为替代污染源的人，在与其他人一同脱离里域空间时，不见得真的会失去性命和异能力。


    但谁又会愿意去做这个实验和尝试。


    就连联合政府研究所得出崔美有这样能力的结论后，不是也只能让平梵继续当一个美其名曰保护她的观察员，继续远远监视她，而不是直接把她抓起来，关起来进行研究。


    谁又敢保证，崔美在被研究的过程中，不会起了杀心，把他们所有进化后拥有异能的研究员，全都杀了？


    崔美现在明白了，郑秋的告别式为什么会空无一人。


    郑秋的死造成的恐惧与其他人无关。


    但造成郑秋死亡的“罪魁祸首”——崔美，却与每一个进化后拥有异能力的查奥斯公民息息相关。


    “为什么？”


    崔美反问她。


    “离开这里才能相对安全，这里有任何一个人，是值得你可以为了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的吗？”


    崔美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你应该像她们两个那样，才正常，才符合情理。”


    说着，她从白见真的手间抽出自己的手，指向明野和平梵。


    “不要以为，只要等待，只要不被死神扼住喉咙，就能平安无事从这里走出去。”


    兔子玩偶蹦跶到明野和平梵面前，黑洞洞的视线扫过她们，“不去打破，只是坐以待毙，没人能从这里走出去。想活命只能靠你们自己。”


    “你是什么意思？”


    始终沉默不语的平梵终于问了第一个问题，“拥有异能力的公民，不会彻底被里域空间困住吧？就算困住了、会受伤，但只要……”


    “只要它继续生长下去，直到它睁开眼的那一刻，它就会立刻撕开这片空间，但它也会立刻想要进食。”


    兔子玩偶毛茸茸的爪子指向沉睡的“胎儿”，


    “拥有进化能量的你们会成为它最佳的营养剂，它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对自己最有营养的东西吞下。一个可以撕碎培育它、给它生命母体的寄生种，你们到底在期待什么。”


    它冷静地回答着。


    平梵不再作声，但她听到兔子玩偶的话，只看向自己旁边的明野。


    明野是这里进化等级最高的那个人。


    她会是那东西，最先品尝的食物吗？


    白见真似乎不死心，她又握上崔美的手，“我真的可以。”


    崔美叹了口气，她反问白见真，“虽然是死是活的权力握在你自己的手里，但你可以违背你母亲的意思吗？你确定她允许你去死吗？”


    听崔美这样说，白见真满脸震惊看向她。


    犹豫了片刻，白见真自己松开了崔美的手。


    崔美并没多说什么，她问兔子玩偶，“我想知道，那三个杨姓兄弟，真的都死了吗？他们不也都是进化后的异能化人类吗？那挂着三个囊袋的杨大呢，他会怎么样？”


    “是，他们三个都死了。”


    兔子玩偶斩钉截铁地说，


    “我说过，兔子在这里是为了守护幼儿园，保护在幼儿园里面的每一个女孩不受到伤害。他们不喜欢女孩，把女孩当物品，不尊重女孩们，还骂女孩们。兔子只是执行园长当年交给我的指令，每个伤害女孩的人，都该死。”


    ·


    与此同时，北区自然城市站，森林木屋。


    杨大进了木屋，就见到了似乎早早等在里面的买家。


    买家上下打量着看起来相当狼狈的杨大，沉声问，“你一个人？”。


    杨大并不害怕，他这会儿可是经历过二次、三次进化的，保守来说自己也是个B级。


    但木屋阴冷潮湿，尽管屋外已经天光大亮，屋内依旧昏暗。


    他感到一丝寒意，和没来由的压迫感。


    于是清了清嗓子，给自己壮胆道，“那是自然，这种单，我一个人也能拿下。”


    买家的脸一多半都隐在室内的阴影里，杨大并不能完全看清他的脸。


    仅凭声音的话，感觉是个年轻男人，手腕处衣袖的剪裁非常精细，连踩在堆着烂木叶子地板上的那双皮鞋，看着都非常考究。


    毕竟买家出手阔绰，杨大见到本人，感觉对方不像是那种会差自己的钱的人，他稍微松了口气。


    杨大又说道，“可你也看到了，为了拿到你想要的东西，我可是受了不少苦。你也听说了，那鬼地方，闹鬼。为了跟那几个女鬼斗，我也费了不少力啊。”


    买家干脆问道，“所以呢？钱不是问题，东西你拿到了吗？”


    杨大拍了拍自己胸口，“你自然放心，不过一手交钱，我才能一手交货。”


    买家还坐在木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里，他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门口，“那个箱子里，有你要的东西。拿了箱子，放下我要的东西。”


    杨大没想到会这样顺利，但他依然没有收起警戒心，后退着回到门口，脚尖踢开箱子盖，果然里面装着满满一箱的查奥斯新币。


    只闻味道，他就知道错不了，都是真币。


    在树木的破败腐朽味中，他闻到了熟悉的查奥斯新币令人痴迷的香味。


    他蹲下身去，正准备去抱那一大箱子的钱。


    却突然发出撕裂般的巨声尖叫。


    杨大捂着胸口处，他想往外掏东西，但整个人完全不受控制。


    四肢向着关节弯曲相反的方向，折成怪异的姿势，连脖子都带着头，有着扭向身后的趋势。


    “救、救、救……”


    杨大只好向买家呼救。


    买家反应迅速，在他身体开始反向弯折的刹那，就已经催动了异能。


    杨大只看见金黄色微光在眼前闪了闪，瞬间无数根金色细针铺天盖地向他袭来。


    心脏被看不见的外力撕扯着，那根连接心脏和囊袋的管道似乎还存在着一样，杨大感觉周身的脏器都在被挤压，同时也在被撕扯。


    可是那根管道，和耻辱的让他看起来如怀孕般的囊袋，早就被他给毁掉了啊！


    杨大感到难言的痛苦。


    他流着鼻涕和眼泪，甚至还有口水。


    身体里还向外涌出什么东西破裂后的液体。


    杨大很惊慌，他想到了在面前死去的老二。似乎也是这般丑态。


    杨大不死心，买家向他发出的如万箭穿心般的异能攻击，让他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他自己身体里，才是压倒一切的疼痛。


    “救、救救我……”


    杨大终于从怀里掏出只剩下五瓶的进化药剂。


    玻璃瓶中的荧粉色药剂，吸引了买家的注意。


    买家站起身走到杨大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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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果然如你所说，你竟然真的拿到了这东西。”


    杨大早肚皮外面挂着的三个囊袋，早就干瘪了，这会儿却在他的惨叫声中，再次起起伏伏，有了再次鼓起的趋势。


    就像被放了气的气球，重新又被充了气。


    三个囊袋里的气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最后鼓胀得三个球积压在一起，已经完全看不出杨大原本发福的肚皮。


    买家见状往后退了几步，他只是观望着，并没有继续发出攻击。


    “我、我不要生……”


    “我不能生……”


    杨大囔囔着，他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杀猪般的惨叫，三个巨大的球体“砰”的一声直接炸开了！


    就像在多愿幼儿园里，炸开肚皮的杨三那样。


    “我是男人啊……”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买家再次走回到杨大身边，踢了踢他，杨大睁大着眼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于是买家蹲下身，从杨大死死捏紧进化药剂盒子的手里，抽走药盒。


    他把进化药剂收回自己的口袋里，提上一旁的一箱子钱币，重新站起身。


    “男人竟然也可以怀孕啊，那人倒是真的有本事……”


    买家抬起手掌，隔着半人距离感受着杨大周身。


    他神色一变，“死了？”


    ·


    狭窄空间经不起拳打脚踢。


    原本囊袋状并不宽敞的空间，转瞬就变成了兜着所有人的沙袋。


    “胎儿”已经成型，它开始苏醒。


    连接着它肚皮的那一条细管软软环绕着它的躯体。


    它还闭着眼。


    却握紧着拳头，这个空间对它来说，已经太小了，每当它伸展手臂，或是施展腿力。


    这个柔软的囊袋都会随着它的动作变形。


    没有人来得及反应，转瞬之间，胎儿已经成型的空间里，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空间里，崔美他们感受不到任何液体的浸泡。


    每个人却都备受折磨。


    他们每个人都成了一叶孤舟。


    只要“胎儿”稍微动一动，他们就会随着运动，在空间里感受着身体的跌宕起伏。


    “崔美，你还犹豫什么？”


    兔子玩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扑到了崔美身边，它毛绒爪子再一次覆上崔美的手。


    它的眼睛已经不再是黝黑，而是变成了血滴一样的鲜红。


    “崔美小心！它已经成了污染物！”


    在狭窄口袋里颠簸着，白见真不知道被颠到了哪个角落，崔美听到她冲自己大喊一声。


    兔子玩偶，竟然能不在任何外力催动下，就变成了一个污染物？


    “狗血电视剧里都是这样演的：主角遭遇危险的最后一刻救世主从天而降，眼看着要咽气儿了，救世主想起来救命了，但让主角遭遇危险的其实就是救世主的仇家，危险正是由于救世主才会存在。”


    “观众以为的救世主，其实才是深渊里的恶魔，他不得不成了手持屠刀的死神。”


    崔美垂着头，嘴里嘟囔着。


    兔子用力扑进崔美的怀里，继续催促道，“再犹豫下去，你们都得死。”


    寄生种终于睁开了眼，它吧唧着嘴巴眨巴着眼睛，刚刚还柔软如肉状嫩芽的手指脚趾上，长出了锋利的刺。


    它挥舞着手臂和腿，不知道是打算随便抓一个什么来吃，还是要撕碎这个耽误它施展拳脚的狭小空间。


    终于，崔美张开一侧手臂，把兔子玩偶紧紧抱在怀里，她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微凉的金属钩针。


    但她犹豫着，迟迟没有动作。


    眨眼间，一根线头，从兔子已经没了毛绒尾巴的后背处，被钩针挑了出来。


    兔子玩偶毛绒爪子抓着崔美犹豫不决的手，刺进自己的身体。


    刚刚生长成人形模样的寄生种，发出刮擦玻璃般的刺耳尖叫，包裹着所有人的空间囊袋就像急速退去的潮水。


    转瞬间，囊袋竟然消失了。


    他们重新回到了幼儿园大厅中央。


    寄生种并没有彻底发育完成，由于失去了培育它的囊袋，囊袋中连接着它肚皮的那一根软管就像抽水泵，它尖叫着迅速缩小。


    重新变成了一颗豌豆。


    兔子玩偶原本触感如玩偶般虚假的身体，此刻却拥有了温度。


    崔美还抱着它温暖的身体，跪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扎向兔子后背、握着钩针的手颤抖着。


    兔子玩偶叹了口气，它拍了拍崔美的手臂，说：


    “你跟我们南山园长一样，是为了保护其他人，才愿意成为手握屠刀的死神。”


    “不要害怕，兔子也是女孩，保护你们，是兔子的使命。”


    “别遗憾，兔子终于能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