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野已经等在了那棵熟悉的大槐树下。


    他今天穿了一件深色的夹克，没穿厂里的工装，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寻常男人的温和。


    “爸爸！”


    林奇扑进顾野怀里。


    顾野一把将他抱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脸上是难得的笑容。


    他抱着林奇，走向站在不远处的林婉清。


    “最近，很忙吧？”


    他的问题简单直接。


    “还好，他都八岁了，别总抱他。”


    林婉清回答。


    林奇搂着顾野的脖子，小脑袋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


    “爸爸，妈妈的假东西坏人打官司，会赢吗？”


    孩子天真的问题，让顾野抱着儿子的手臂不由得收紧。


    他看向林婉清。


    阳光下，她比几个月前更瘦了，下巴的线条愈发清晰。但那双眼睛，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他放下林奇，让他自己去一边玩。


    “我听说了，很难。”


    顾野走到林婉清身边，两人隔着半米的距离。


    “嗯，是很难。”


    林婉清没有回避。


    “需要帮忙吗？”


    “不用，我们有律师。”


    她的回答礼貌而疏远。


    顾野的心里泛起一阵无力感。


    他想为她做点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插不上手。她的世界，已经有了新的规则和伙伴。


    他沉默了片刻，换了个话题。


    “官司打完了，有什么打算？”


    “把清露，做到全国。”


    林婉清回答得毫不犹豫。


    “我相信你。”


    顾野说。


    这几个字，他说得有些生硬，却很真诚。


    林婉清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林奇跑了过来。


    “妈妈，爸爸，看我的城堡！”


    两人之间的对话被打断，气氛重新变得轻松起来。


    顾野陪着林奇玩了一下午，直到夕阳西下。


    送他们母子到公园门口，看着林婉清骑上那辆熟悉的摩托车，载着林奇远去，顾野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


    他知道，那个曾经需要他庇护的女人，已经长出了足够坚硬的翅膀，可以在属于她的天空中，独自翱翔了。


    三个月后。


    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经济审判庭。


    法庭里座无虚席。


    旁听席上，不仅有清露公司的员工，还有北京各大报社的记者，甚至还有几家国营日化厂派来的代表。


    这场官司，早已超出了商业纠纷的范畴，成为了整个行业关注的焦点。


    林婉清坐在原告席上，身边是江楚和张承德律师。


    她穿着一身得体的灰色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


    对面的被告席上，那个仿冒厂商的厂长，脸色灰败，额头上全是汗。


    这三个月，对他来说，是一种漫长的煎熬。


    随着清露公司一件件铁证的呈上，尤其是那个瓶底的“指纹”标记，在法庭上用高倍投影仪展示出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审判长拿起法槌，在法庭里敲响。


    “咚！”


    一声清脆的响声，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整个法庭瞬间安静下来。


    “现在宣判。”


    审判长的声音庄严而清晰，回荡在法庭的每个角落。


    “经本庭审理查明，被告辽省海城日化厂，在未取得原告清露化妆品公司授权的情况下，仿冒其‘清露’面霜产品包装、装潢，并在市场上进行大规模销售，其行为已构成对原告的侵权……”


    审判长每说一句，被告厂长的脸色就白一分。


    林婉清的手在桌下轻轻握紧，掌心有些湿润。


    江楚感觉到了她的紧张，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


    温暖，干燥，带着一股安定的力量。


    林婉清的身体放松了一些。


    “其行为，严重扰乱了市场秩序，侵害了消费者的合法权益，给原告造成了重大的经济损失和品牌声誉损害，情节恶劣，影响严重。”


    “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及相关司法解释，本庭判决如下。”


    审判长停顿了一下，提高了音量。


    “一，被告辽省海城日化厂，立即停止生产、销售所有侵权产品，并销毁全部库存及生产模具。”


    “二，被告于本判决生效之日起十日内，在《人民日报》、《工人日报》等全国性报纸上刊登声明，向原告公开赔礼道歉，消除影响。”


    法庭里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在全国性报纸上登报道歉，这在当时，是极为严厉的惩罚。


    审判长用法槌敲了敲桌面。


    “肃静！”


    他继续宣读。


    “三，被告辽省海城日化厂，赔偿原告清露化妆品公司经济损失及合理维权费用，共计人民币……”


    他看着判决书，一字一句地念道。


    “十五万元。”


    轰！


    这三个字，仿佛一颗炸弹，在安静的法庭里炸开。


    所有人都惊呆了。


    十五万！


    在1986年，一个普通工人的月工资只有几十块钱的年代，这是一笔无法想象的巨款！


    被告厂长两腿一软，直接瘫倒在了椅子上，嘴里喃喃着：“完了……全完了……”


    记者席上的闪光灯，在这一刻疯狂地亮了起来，快门声响成一片。


    “天呐！十五万！”


    “这官司真的赢了！”


    “创纪录了！这是国内第一起这么高额赔偿的知识产权案吧！”


    清露公司的员工们，再也抑制不住激动，欢呼起来，不少人甚至流下了眼泪。


    武宝信这个粗犷的汉子，此刻也红了眼圈，用力地拍着江楚的肩膀。


    林婉清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赢了。


    真的赢了。


    三个月的煎熬，所有的奔波与疲惫，在这一刻，都有了回报。


    法庭宣判结束后，记者们蜂拥而上，将林婉清和江楚团团围住。


    “林总！请问您对这个判决结果满意吗？”


    “林总，十五万的赔偿，您觉得是高了还是低了？”


    “武厂长，作为清露的合作方，您在这场官司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无数的问题，夹杂着闪光灯，向他们扑来。


    江楚挡在林婉清身前，替她隔开大部分的拥挤。


    张承德律师走上前来，示意大家安静。


    “各位记者朋友，请让一让。关于本案，我的当事人有几句话想说。”


    人群安静下来，所有的镜头和话筒，都对准了林婉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