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黑色的老鹰借着风势，晃晃悠悠地飞了起来。


    它越飞越高，很快就在昏黄的天幕上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林奇停下脚步，仰着头，发出兴奋的欢呼。


    顾野站在他身边，看着儿子专注的侧脸，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悄然软化下来。


    他很少有这样纯粹的放松时刻。


    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在思考图纸、数据、生产和任务。


    只有和儿子在一起时，他才能短暂地从那些沉重的责任中抽离出来，做一个普通的父亲。


    风筝线在林奇手里一点点放出。


    顾野蹲下身，帮他调整着线轴。


    “顾野？”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顾野抬起头。


    不远处站着穿着红色呢子大衣的女人，是肖红。


    他记得她，以前在部队时的文艺工作者。


    “好巧。”


    肖红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惊讶。


    顾野站起身，礼貌地点了点头。


    “是你。”


    他的回应很简短。


    肖红的视线落在林奇身上。


    “这是你儿子吧？都长这么高了。”


    “林奇，叫阿姨。”


    顾野对儿子说。


    林奇看了看肖红，小声地喊了一句。


    “阿姨好。”


    肖紅笑了起来，想伸手去摸林奇的头，却被顾野不着痕迹地挡了一下。


    他让林奇站到自己身后。


    “你转业到北京，还习惯吗？听说现在是大厂长了，真了不起。”


    肖红自顾自地聊着。


    “还好。”


    顾野并不想和她多说。


    他低头看了看手表，准备找个理由带林奇离开。


    “我还有事，先走了。”


    “别急啊。”


    肖红拦住了他的去路。


    她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副关切的模样。


    “顾野，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顾野的动作停住了。


    “婉清她最近怎么样？”


    肖红终于提到了那个名字。


    “她很好。”


    顾野的回答依旧简单。


    “那就好，那就好。”


    肖红点着头，却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就是前两天看到她了。”


    “她好像跟一个男人在一起。”


    空气似乎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公园里的喧闹声仿佛都远去了。


    顾野能听到的，只有风吹过风筝线发出的呜呜声。


    “那个男人，穿得可气派了，一身西装，锃亮的皮鞋，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肖红的声音还在继续。


    “他们俩举止挺亲密的，那个男的手还搭在婉清的胳膊上，两个人有说有笑的。”


    “我当时离得远，怕认错了，也没敢上去打招呼。”


    她说完，小心地观察着顾野的脸。


    顾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高大的身躯在路灯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林奇从顾野身后探出小脑袋。


    他拽了拽顾野的衣角，仰起脸，清脆地开口。


    “爸爸，这个阿姨是不是在说妈妈的坏话？”


    童言无忌，却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划破了肖红伪装出来的温情。


    肖红的脸色僵了一下。


    顾野终于动了。


    他没有看肖红，而是弯下腰，从林奇手里接过线轴，开始快速地收线。


    天上的那只老鹰风筝，盘旋着，不情不愿地被拉了下来。


    他将收好的线轴和风筝一起夹在腋下，然后一把抱起了林奇。


    从始至终，他没有再给肖红一个字。


    他抱着儿子，转身就走，步伐沉稳，没有一丝一毫的停留。


    肖红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


    她看着那个男人坚决的背影，就像多年前一样，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吝于给她一个回应。


    坐回车里，顾野将林奇放在副驾驶座上，为他系好安全带。


    “爸爸，我们不放风筝了吗？”


    林奇问。


    “不放了，回家。”


    顾野发动了车子。


    车内的气氛有些压抑。


    林奇很敏感地察觉到了。


    他不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


    顾野开着车，目视前方。


    城市的霓虹灯在车窗外流光溢彩地闪过，映在他深邃的眼底，却点不亮任何光芒。


    西装革履的男人。


    亲密的举止。


    有说有笑。


    每一个词，都构成一个画面。


    那个画面里，林婉清的笑容，不再是为他绽放。


    车子停在了楼下。


    顾野解开安全带，却没有马上下车。


    “林奇。”


    他开口了。


    “嗯？”


    “你觉得江叔叔怎么样？”


    他问得有些艰难。


    “江叔叔很好，但我更喜欢爸爸。”


    “那妈妈呢，和江叔叔在一起开心吗？”


    林奇想了想。


    “爸爸，你想要挽回妈妈就要行动，而不是一直关注妈妈的反应。”


    这个回答，简单又纯粹。


    顾野的心里却翻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他送林奇回到家门口，孙明明接过孩子，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顾野在门外站了片刻，才转身下楼。


    他回到车里，没有立刻离开。


    他点燃了一支烟，烟头的红光在黑暗的车厢里明明灭灭。


    他想起离婚时，林婉清那双平静的眼睛。


    聚光灯灼烧着林婉清的脸颊。


    台下黑压压一片，全是攒动的人头与闪烁不停的镁光灯。相机的快门声此起彼伏。


    这里是清露公司为全新高端系列“皇家清逸”举办的上市发布会。


    林婉清站在演讲台后，一身得体的白色套裙，衬得她身形愈发挺拔。


    她扶着讲台的边缘，指尖传来硬木冰凉的触感。


    “感谢各位媒体朋友的到来。”


    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大厅，清晰而稳定。


    “今天，除了发布我们的新系列‘皇家清逸’，我还有另一个消息要向大家宣布。”


    她停顿了一下，台下的记者们立刻竖起了耳朵，手里的笔悬在笔记本上。


    “截止到今天上午十点，清露公司自成立以来的总营业额，正式突破一亿元。”


    轰的一声。


    整个宴会厅瞬间沸腾。


    掌声雷动，夹杂着记者们压抑不住的惊呼。一亿元，在1987年的今天，这是一个天文数字，足以让任何一家企业名声大噪。


    林婉清静静地站着，任由热浪般的声响将她包裹。


    “‘清露’的今天，离不开每一位员工的努力，也离不开消费者的信任。”


    “我们的目标，是让国人拥有属于自己的高端护肤品牌，让‘清露’，走向更广阔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