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顾野，只是被时代和她一同抛在身后的过去。


    顾野却笑了。


    那不是嘲讽的笑，而是源于绝对自信的、近乎于怜悯的笑。


    “你错了。”


    他缓缓开口。


    “我和婉清，有一个孩子。”


    江楚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但很快恢复如常。


    他正要开口反驳，那不过是过去的联结，是顾野唯一的筹码。


    顾野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打断了他。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你觉得，要不是有林奇在，我早就被踢出局了。”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整个人透出强大的压迫感，将江楚营造出的温文尔雅的气场撕开一道裂口。


    “但我还没说完。”


    “你根本不懂她。”


    “你所认识的林婉清，不是她的全部。”


    顾野的每个字，都敲在江楚的心上。


    “我们有我们共同的秘密。”


    “有只有我们两个人才知道的人生。”


    这句话，像无法破解的谜题，让江楚那双总是从容不迫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困惑。


    他听不懂。


    什么叫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人生？


    过去的婚姻生活？那些柴米油盐的琐碎？


    江楚很快镇定下来，他不会被这种故弄玄虚的话术击倒。


    “无论过去如何，现在，她已经在走向我了。”


    这是事实。


    顾野没有反驳。


    他靠回沙发背上，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上那盏造型奇特的水晶吊灯。


    灯光很亮，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几不可闻的疲惫。


    “283厂的担子，让我身心俱疲。”


    “从来北京到现在，我连能和婉清见面的机会都少得可怜。”


    他像是在对江楚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于是，我只能站在婉清身后，无力地看着她向你靠近。”


    江楚的坐姿更加挺拔，他认为自己已经赢得了这场对峙。


    顾野却话锋一转。


    “那也是你仅有的机会。”


    他的眼睛从吊灯上移开，重新落回江楚身上，那里面，疲惫尽数褪去，只剩下猎人般的锐利。


    “可是你的进度，真的慢得可以。”


    这句话，让江楚准备好的所有说辞都卡在了喉咙里。


    顾野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力量。


    “你拥有天时地利，她就在你身边。”


    “你竟然只是等着她一步步向你靠近，而不是向她跑去。”


    “江楚，你太自以为是了。”


    “你以为你稳操胜券，用尊重自由那一套去放养你们的感情？”


    顾野站了起来。


    他的身高带来巨大的压迫感，投下的阴影将江楚完全覆盖。


    “你在等她，可我不会。”


    “现在，283厂已经步入正轨，我空出手来了。”


    “我只需要从现在开始追赶，很快，我就会重新拉住她的手。”


    “她会回头。”


    “因为你对她一无所知。”


    顾野的话，每一个字都尖锐的扎在江楚的心上。


    那句“你对她一无所知”，更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将他与林婉清之间看似日渐亲密的关系，硬生生隔开。


    昂贵的水晶吊灯倾泻下明亮的光，却无法驱散笼罩在江楚心头的阴霾。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从容与掌控力，在这个叫顾野的男人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吱呀——”


    厨房的门被推开。


    林婉清端着白瓷大汤碗从里面走出来，温润的热气混合着浓郁的骨汤香气，瞬间冲淡了客厅里剑拔弩张的氛围。


    “可以吃饭了。”


    她的出现，打破了两个男人之间的对峙。


    江楚调整了一下坐姿，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顾野则是立刻站起身，快步迎了上去。


    “我来。”


    他很自然地从林婉清手里接过滚烫的汤碗，稳稳地放在红木餐桌上。


    林婉清没有多想，转身又回了厨房。


    很快，一盘翠绿的炒青菜，一碟红油鲜亮的凉拌黄瓜，还有一碗用酱油小火慢炖到晶莹剔透的猪皮，被陆续端上餐桌。


    四道菜，都是最寻常的家常味道。


    林婉清盛了三碗冒着热气的白米饭。


    她将其中一碗放在江楚面前，又将另一碗递给顾野。


    江楚左手完好，正准备拿起筷子。


    那只盛着米饭的青花瓷碗，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端走了。


    是顾野。


    他端起那碗饭，另一只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米饭，又在上面盖了几块炖得软糯的猪皮。


    然后，他将勺子递到了江楚的嘴边。


    “我来喂你吧。”


    顾野说得理所当然。


    “你不方便。”


    江楚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想开口拒绝。


    他想说自己还有一只手，完全可以自理。


    可他的余光瞥见了林婉清。


    女人正安静地看着他们，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怀疑，只有理应如此的平静。


    昨天，就在这张餐桌上，也是这样一碗饭，是林婉清亲手喂他吃下去的。


    那时候他心中升起的是隐秘的欢喜与满足。


    现在，喂饭的人换成了顾野。


    他昨天能接受林婉清的照顾，今天就没有任何立场去拒绝顾野的“好意”。


    说不，就等于在林婉清面前承认，他昨天所谓的“不方便”，不过是想享受与她亲近的借口。


    那层温文尔雅的伪装，会被瞬间戳破。


    江楚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看着递到唇边的勺子，上面的猪皮还在微微颤动，泛着诱人的油光。


    他没有选择。


    在林婉清的注视下，他只能机械地张开嘴，将那一口混合着米饭和猪皮的食物吞了下去。


    猪皮炖得极烂，入口即化，浓郁的胶质感包裹着米粒，味道其实相当不错。


    但江楚却食不知味。


    每一口吞咽，都带着屈辱。


    顾野的动作很稳，也很有耐心。


    他甚至会细心地试试温度，然后再递给江楚。


    那副认真的模样，仿佛他真的在照顾需要悉心呵护的病人，而不是刚刚还在言语上激烈交锋的情敌。


    “多吃点这个，对伤口好。”


    顾野又舀了一勺猪皮，不由分说地喂进江楚嘴里。


    整个过程诡异又和谐。


    林婉清看着这一幕，心里那点因为他俩共处一室而产生的担忧，终于彻底放下了。


    她原本还怕两个大男人会闹不愉快。


    现在看来，顾野确实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能够服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