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死也死外面

作品:《滚烫年代:从草莽到一世豪雄

    被石子砸中的地方,一跳一跳地疼。


    可我没动。


    他光着上身,半截烟夹在指间,烟头忽明忽暗,眯着眼盯着我,眼神像钉子。


    我没理他。


    “侬只戆大!老子叫侬,耳朵塞卵了?”他猛地站起身。


    整个工棚瞬间安静下来。


    原本打呼噜的、磨牙的、说梦话的,全都不吭声了。


    有人翻了个身,把头往席子里缩。


    他朝我走来。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那一刻。


    我确实怕了……


    “哎!”


    一声低喝。


    工棚门口亮起一道人影。


    王东哥站在那里,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眼睛直勾勾盯住背心男,声音不高:“你要干嘛?”


    背心男脸上的凶相“唰”地收了回去,像变脸似的堆起笑,还带点谄媚:“王哥呀!没事儿,我就是……教教新来的规矩嘛,让他懂点轻重。”


    “规矩?”王东走进来,看了看我额头上的血痕:“你算哪根葱?码头的规矩,轮得到你来教?”


    背心男讪笑着后退半步:“哪能呢,哪能呢,我就是随口说说,随口说说……”


    王东没再理他,转身走到我跟前,从怀里掏出一叠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一件粗麻布料的背心褂子,一条麻布束腿裤,还有一双厚底布鞋,直接扔在我怀里。


    “以后上工穿这个。”他语气平淡,没看我眼睛。


    我赶紧坐起身,双手接过,喉咙发紧:“……谢,谢王东哥。”


    王东没应声,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他回头扫了一眼背心男,那眼神,像刀子刮过铁皮。


    背心男缩了缩脖子,讪笑着举起双手:“晓得啦,晓得啦,我不惹事……”


    王东走了。


    工棚的门“吱呀”关上。


    背心男站在原地,盯着我手里的衣服,眼神阴晴不定,问了一句普通话:“王哥认识你?”


    我没答。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嘴角抽了抽,终于一甩手,骂了句。


    “瘪三。”


    转身回到自己角落,躺下,拉过破毯子往身上一盖,背对着我,再没出声。


    我松了口气,缓缓躺下,心还在狂跳,像是刚从狼嘴里逃出来。


    就在这时。


    旁边一直睡着的矮胖子突然动了动,闭着眼。


    “在这儿,想活命就得当小透明,没人看见你,没人记住你,就没人欺负你。”


    “记住了?”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记住了。”


    “新来的?”


    “嗯。”


    “从哪儿来的?”


    “山里……陕西那边。”


    “哦。”他鼻腔里哼了一声,像是早猜到了:“看你那眼神,跟头刚出笼的野兔子似的,没来过城里?”


    我苦笑:“……是有点怕。”


    “怕就对了。”


    他终于睁开眼,转过头来看我:“怕说明你脑子清楚。这码头,可不是人待的地方。扛麻袋是小事,命才是大事。”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叫铁顺,你叫我顺子哥就行。”


    我轻声喊:“顺子哥。”


    他点点头,重新闭眼:“睡吧,天一亮,活儿就来了。”


    我没再说话,盯着头顶漏风的棚顶。


    林满仓,你已经走出大山了,绝对不能回去,死也要死在外面……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江面还浮着层白雾。


    工头的哨子“嘟——”地一响。


    所有人像弹簧一样从草席上弹起来,揉着眼,打着哈欠,排队往码头走。


    我赶紧套上王东给的粗麻衣服,背心贴着皮肤粗得发痒,裤子也紧巴巴的。


    可穿上去那一瞬间,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踏实。


    我也是个工人了。


    队伍走到半路,王东哥突然出现,双手叉腰站在跳板前,沉声道:“今天,荣祥记的十二艘货船到。”


    话音刚落,原本懒散的队伍“轰”地炸了锅!


    “真的假的?十二艘?!”


    “老天爷,发财了!”


    “这次赏钱还能少于3块?”


    工人们一个个咧着嘴,眼睛发亮,像过年似的。


    我一头雾水,赶紧扯了扯顺子哥的袖子,小声问:“顺子哥,荣祥记……是什么吗?为啥大家这么高兴?”


    顺子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你小子总算问对人了!荣祥记的老板姓陈,人称陈善人,在沪上滩码头这一块,那是出了名的善良!”


    “他家货船每到一回,下完货,每人赏2块!”


    “陈大小姐要是跟船,那都能赏到3块。”


    一碗阳春面才4毛钱!


    咱们一天才挣4块6,他随手一给,就是小半天的工钱!”


    我瞪大了眼:“还……还给赏钱?”


    “可不?”顺子哥拍拍我肩膀:“所以兄弟们一听荣祥记三个字,骨头都轻三斤!干活跟拼命似的,就为了多搬几袋,多得点赏钱。”


    他压低声音:“而且啊……陈老板手下缺人。”


    “有人搬货搬得好,被看中了,直接提去给陈家做事,日钱6块起步,还没那么累!”


    “谁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能翻身。”


    “特别是,陈大小姐要是看谁搬得卖力,还能塞块糖、半个梨,跟仙女下凡似的!”


    “那个小手……”顺子哥说着眼珠子已经亮了。


    我听得愣住了。


    3块钱……在我们村里,能买几十斤白面,够全家人吃上好几十天。而在沪上滩,竟有人随手一赏就是3块?


    正想着,远处江面传来一声沉闷的汽笛——


    “呜——!”


    雾气中,一艘艘乌黑的货船缓缓驶来,像一头头沉默的巨兽,破开江水,犁出长长的白浪。


    船身漆着朱红色的“荣”字,船头高挑一面褪色的蓝旗,上头绣着三个金线大字。


    荣祥记。


    十二艘,一艘接一艘,排成一条长龙,缓缓靠岸。


    “来了来了!快列队!”


    “搬货的麻绳准备好!”


    “轻点放!陈家规矩严,砸了货要扣钱!”


    工人们像被鞭子抽了一样,疯了似地冲上去。


    我也赶紧抄起扁担,咬牙跟上。


    就在这乱哄哄的时刻——


    雾气被风吹散。


    最大一艘货船的甲板上,走下一位女子。


    像是江南烟雨里画出来的,每走一步,旗袍下摆轻轻晃动。


    整个码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连风都不吹了……


    我的呼吸都停了,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