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我要在沪上滩混出个人样

作品:《滚烫年代:从草莽到一世豪雄

    爷爷病重时,父亲坐在门槛上抽烟,叹气:“满仓啊,你不是读书的料,山里人命就该烂在山里,别想飞。”


    奶奶冷笑着说:“娃……忍着吧,穷人家的孩子,生下来就低人一等……”


    可现在——


    王东,一个在黄浦三十二号码头跺跺脚都震三震的人物,拍着我的肩,说我“是个人物”。


    我低下头,不想让人看见我发红的眼。


    可心里,一股火,烧得比那晚的风还烈。


    王东收回手,却没笑,反而神色凝重。


    “但你要记住。”他盯着我,一字一句道:“老六不是善茬。他今天丢了脸,明天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背后有人,十六铺的黑帮,那不是好惹的。”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你活着回来,以后就得比他更狠,更警觉。”


    我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轻声道:“王头,我不怕他。”


    “也不怕死。”


    王东盯着我,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却像是千斤重。


    我转身,找了个角落坐下,背靠着墙,脸上的血还在干涸,膝盖疼得厉害。


    可我却笑了。


    顺子塞给我半碗酒,偷偷在我耳边说:“满仓,你今晚……是真的在码头立住脚了。”


    我没说话,只是从胸口最里层的衣兜里,慢慢掏出那一块钱。


    它已经被我的体温烘得半干,边缘卷了,纸面泛黄,上面还沾着一点血迹。


    山里的日子结束了。


    那个被骂作“废物”的林满仓,那个连饭都吃不饱的林满仓,那个被踩在泥里的林满仓——


    已经死了。


    从今天起,我要在这黄浦码头,在这风云滚滚的沪上滩——


    活出一个人样。


    酒坛子一打开,一股浓烈的香气瞬间在工棚里弥漫开来,混着卤猪头的油香、酱牛肉的咸香,还有茴香豆的微辛,勾得人胃里直冒热气。


    破油灯昏黄的光晕下,十几个汉子围坐一圈,脸上都泛着红光,像是过年守岁。


    “来来来!满仓!你是功臣,得坐上位!”老四——那个脸上有道烧伤疤、说话总带点嘶气声的中年汉子一把拉我往中间拖。


    他左手指头缺了两根,据说是早年扛铁锭压断的,但力气不减,是码头上数一数二的“铁膀子”。


    “老四你让让,今儿是我兄弟顺子带酒钱追出去的,也得算一份功劳!”说话的是阿福,瘦得像根竹竿,可背起三百斤的麻包能走十里不歇。


    他娘瘫在床上三年,全靠他在码头卖命养活,是出了名的“孝子苦力”。


    “得了吧你,功劳全在满仓!”顺子自己倒不居功,咧嘴一笑,顺手把半碗花雕递到我手里:“来,兄弟,喝一口,压压惊!今儿你可是替咱们所有人出了口气!”


    我看着那碗浑浊泛黄的酒液,心里直打鼓。


    山里人虽也喝酒,可都是自家酿的米酒,度数不高,喝多了顶多脸红。


    眼前这可是正经的花雕,酒香冲得我鼻头发酸,光闻一口就觉得脑袋要炸开。


    “我……我不太会喝。”我迟疑地推了推碗:“你们喝,我看着就行。”


    “哈?”旁边一个光头胖子猛地一拍大腿,震得油灯都晃了三晃。


    他是码头出了名的“酒坛子”王癞子,每天不灌三斤高粱就不踏实,喝醉了还能倒立着走一圈。


    “不会喝酒?你他妈在三十二号码头混?那你还不如回山里喂狼去!”


    “就是!”老四咧嘴笑了,露出发黄的牙:“咱们这行,酒就是胆,酒就是命!你扛包扛到力竭,喝一口酒,立马又生龙活虎;你被人欺负得憋屈,灌两碗,胆子就硬了,敢跟人拼命!”


    阿福也凑过来,压低声音:“顺子说得对,满仓,你想在沪上滩站住脚,就得练。”


    “不会喝酒的人,进不了码头人的圈子。你今儿打了老六,是条汉子,可要是连碗酒都不敢碰,别人背地里还得说你——那小子也就一时血气上头,骨子里还是个怂包!”


    我心头一震,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顺子看我犹豫,干脆把碗直接塞进我手里:“来,一口闷!练的就是个狠劲!你看你刚才拿刀指着老六那会儿,怕过谁?现在就怕一碗酒?”


    我低头看着那碗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昏灯下微微晃动,像一团烧着的火。


    我咬了咬牙,心一横,闭眼仰头——


    “咳!咳咳咳——!”


    第一口刚进嘴,一股辛辣如刀的热流从喉咙直灌而下,像是吞了火炭,呛得我整个人弯下腰,眼泪鼻涕一起往外涌,胸口像被铁锤砸中,剧烈起伏。


    “哈哈哈哈!”整个工棚炸开了锅。


    “哎哟我的老天爷!他呛得跟杀猪似的!”


    “哈哈哈,满仓你这哪是喝酒,是被酒喝了!”


    王癞子笑得打跌,一边拍大腿一边挤眉弄眼:“这才第一口就成这样,要是一整碗下去,不得原地升天?”


    “不行不行,这小子得练!”


    老四抄起酒坛就往我碗里添:“再来一口!不许吐!喝下去才算男人!”


    我咳嗽得眼泪直流,脸颊火烧火燎,耳朵嗡嗡作响,可看着周围一张张笑得开怀的脸,却没有一丝嘲讽,反倒像是……在接纳我。


    我抹了把嘴角的酒渍,喉咙火辣辣地疼,可我忽然笑了。


    “再来。”


    我又端起碗,这一次没闭眼,屏住呼吸,猛地又灌了一口。


    这次没呛,但那股灼烧感顺着食道一路烧进胃里,整个人像被点着了,浑身发烫,额头冒汗,可偏偏,一种奇异的热流从肚子里升起来,冲得四肢百骸都暖了。


    “好!”


    阿福猛地一拍我肩:“这就对了!酒进血,胆子才壮!”


    王癞子咂咂嘴,忽然叹道:“你们说……谁能想到,就这么个连酒都不会喝的小毛头,能把刀疤老六——三十二号码头的‘码子’,给打跑了?”


    “码子?”我一愣,酒意上头,脑子还有点懵:“什么码子?”


    棚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随即又笑了。


    “哟,连码子都不知道?”


    老四摇摇头,像是看乡下娃进城:“满仓,你这可真是山沟沟里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