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山。


    这个词像一颗烧红的铁钉，狠狠楔入在场每个人的脑海，带来一阵灼热的、混杂着荒谬与恐惧的刺痛。


    工人们面面相觑，他们看着那座矗立在黑暗中的庞然大物，又看看眼前这个眼神灼亮、状若疯魔的年轻人，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铁砂，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将坟墓变成火山？


    在这片连呼吸都成为奢望的绝地里，这听起来不像是求生的计划，更像是一场华丽而盛大的集体**。


    “路总工……您……”


    八级钳工丁建中艰难地开口，他的嘴唇因为缺氧而微微发紫，“您这是什么意思？这炉子早就熄火了，冰得跟铁坨一样，怎么……怎么变成火山？”


    他的问题，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路承舟没有立刻回答。


    他绕着冲天炉的底座缓缓走了一圈，那双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审视着炉身上每一处管道、每一个阀门、每一颗铆钉。


    最后，他停在了一排早已被灰尘与铁锈覆盖的、碗口大小的圆形风口前。


    “丁师傅，刘师傅，”


    他头也不回地问道，“你们比我更懂这座炉子。告诉我，这是什么？”


    刘福生那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丝困惑：“这是送风口，也叫风眼。炉子开工的时候，鼓风机就是从这里往里头灌高压空气，把焦炭吹旺，好熔化铁料。”


    “说得对。”


    路承舟猛地转身，目光如炬，扫过众人因为缺氧而显得迟钝的脸庞，“鼓风机从这里灌风，热气带着废渣和浓烟从炉顶的烟囱排出去。这是一个最基础的、强制性的通风系统。对不对？”


    众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是常识。


    “可现在，鼓风机停了，电也断了。”


    路承舟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强大的煽动性，“但是，驱动空气流动的，只有鼓风机吗？”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车间那高达二十多米的穹顶。


    “不！还有物理法则！”


    “热空气上升，冷空气下降！这是宇宙间颠扑不破的真理！”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火星，溅射在众人几近麻木的神经上，“我们现在被困在这里，几百个人，几十支火把，我们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热源！我们呼出的废气，燃烧产生的二氧化碳，都**在车间的顶部，正在慢慢杀死我们！”


    “我们想要活下去，就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让这些该死的废气滚出去的天窗！”


    他猛地一拳，重重砸在冲天炉冰冷的铁壁上，发出“当”的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精神一振。


    “而这个天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的手指，从穹顶猛然落下，最终狠狠地指向了冲天炉那深不见底的炉口！


    “这座冲天炉，本身就是一座高达二十米的巨型烟囱！它的炉口，直通外界！它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那个能救所有人的命的——天窗！”


    一瞬间，仿佛有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人心头的迷雾。


    工人们的眼中，那呆滞的、属于待宰羔羊的绝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的、难以置信的狂喜！


    对啊！


    冲天炉！


    他们怎么就忘了这个整天打交道的大家伙！


    “可是……可是炉子是冷的，它没法形成气流啊！”


    一个年轻工人激动地喊道，指出了计划最核心的矛盾。


    “那就让它热起来！”


    路承舟的回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狂野与霸道。


    他指向堆放在不远处的、小山一般的焦炭堆。


    “那里，有我们最好的燃料！焦炭的发热量，是木柴的数倍！只要我们能在炉底点燃足够多的焦炭，就能在炉膛内形成一股强大到足以撕裂一切的、灼热的上升气流！”


    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座钢铁巨兽，声音里充满了工程师独有的、征服自然的豪情。


    “这股气流会像一台看不见的巨型抽风机，疯狂地将炉膛上方的空气抽走，通过炉口排出车间！而炉膛上方的空气被抽走，就会在车间顶部形成负压！这种负压，会主动把**在那里的、要我们命的废气，源源不断地吸进炉膛，然后把它们变成燃料，烧掉，再统统排出车间！”


    他描绘的景象，是如此的宏大而暴力，让这群与钢铁火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工匠们，听得热血沸腾！


    这不是什么玄奥的物理原理。


    这是他们最熟悉的、刻在骨子里的工作场景！


    “当顶部的废气被清空，车间内的气压就会低于外界，”


    路承舟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几扇被铁链锁死的大门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属于胜利者的微笑，“到那时，我们甚至不需要去砸开这扇门。新鲜的、带着活命氧气的冷空气，会自己挤破脑袋，疯狂地从门底下的每一道缝隙里，被‘吸’进来！”


    一幅完整而震撼的“自救循环图”就此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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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燃冲天炉，制造上升热流。


    热流抽出顶部废气，形成负压。


    负压吸入底部新鲜空气，完成置换。


    他们要做的，不是被动地开一个窗。


    他们要做的，是主动给这座死亡的堡舍，装上一颗强大而狂暴的、能够自主呼吸的钢铁心脏！


    “这……这**……”


    刘福生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他激动地搓着那双布满焊疤的大手，颠来倒去只有这一句话，“这**也行？”


    这不是疑问，而是最高程度的赞叹！


    “行！怎么不行！”


    丁建中猛地一拍大腿，这位平日里严谨到一丝不苟的老钳工，此刻兴奋得满脸通红，“炉子就是个**囱，只要底下火够旺，烟就往上跑！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们这帮老家伙怎么就没想到！”


    希望，如同被投入焦炭堆的火种，瞬间在这片绝望的土地上，重新燃起了熊熊大火！


    “所有人，都动起来！”


    路承舟没有给他们更多感慨的时间，他抓住这股刚刚燃起的热情，果断下达了作战指令，“丁师傅！你带人，想办法把风眼给我弄开！不需要太大，但必须保证畅通，那是我们点火和观察的窗口！”


    “保证完成任务！”


    丁建中一口应下，转身吼道：“钳工组的，抄家伙，跟我上！”


    “刘师傅！”


    路承舟又转向九级焊工。


    “活儿您说！”


    刘福生言简意赅。


    “我要你在最短的时间内，用钢板和铁条，在炉底的加料口，给我焊一个临时的、足够结实的投料斗出来！我们要把焦炭，精准地送进炉膛最中心的位置！”


    “小菜一碟！”


    刘福生大手一挥，带着他手下的焊工，如同一群沉默的工蜂，直扑材料堆。


    “其余的人！”


    路承舟的声音传遍全场，“分成两组！身强力壮的，去给我搬运焦炭！记住，我们要最好的，最干燥的！剩下的人，清理出一条从焦炭堆到冲天炉的安全通道！快！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噢！”


    压抑了许久的工人们，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怒吼。


    那吼声中，没有了先前的恐惧与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向死而生的滔天战意！


    整个铸造车间，这座本该埋葬他们的钢铁坟墓，在这一刻，变成了一座高速运转的、充满了希望与力量的战争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