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崖上罡风如刀，割得人脸生疼。


    微生络云站在悬崖边缘，发丝被扑面而来的狂风向后吹起，黑袍被鲜血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


    身后是万丈深渊，面前是三大仙门数百名持剑的修士。


    他们衣袂飘飘，仙风道骨，眼中却满是杀意。


    “微生络云，作为天机门仅存的传承，你竟自甘堕落，与魔修为伍，残害玄阳宗上百条性命，今日我等便替天行道，除了你这妖邪！”


    为首之人满面怒容，脚下半成的诛魔大阵像吞噬人心的巨口，叫嚣着要将他拆吃入腹。


    “自甘堕落？”


    微生络云冷笑一声，魔气在周身放肆翻涌。


    “三个月前，玄阳宗觊觎天机门秘宝，设计灭我满门时，不见你们这些正道修士来维护正义，如今我靠自己的力量复了仇，你们反倒跳出来，要除魔卫道了？”


    他擦去嘴角血迹，讥讽道：“想夺宝就直说，不必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我看了嫌恶心。”


    “强词夺理，受死！”


    回应他的，是更加不留情面的攻击。


    丹田内的魔丹开始疯狂旋转，微生络云清晰地感觉到经脉寸寸断裂的剧痛。


    既然逃不掉，那就——


    “不好，他要自爆！快结阵！”


    轰——！


    爆炸的火光毁天灭地，微生络云处在最中央，身体在狂暴的力量中寸寸碎裂。


    意识即将消散时，眼前忽然闪过一抹微弱的绿色荧光。


    身体在绿光的作用下奇迹般拼凑在一起，赶在第二波冲击抵达之前，先一步消失在原地。


    .


    不知过了多久，微生络云再度睁开眼。


    眼前没有正道修士丑陋的嘴脸，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蓝白天空。


    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耳边隐约能听见海鸥悠闲的叫声，与海浪拍打的节奏交织在一起，能感受到一种源自心灵的静谧。


    “没死……吗。”


    他愣了好一会儿，直到感觉刺眼的阳光照得脸颊发烫，才终于抬手遮挡，却发现自己的手变得如同六岁孩童般大小。


    惊诧坐起身，身体一个不稳，险些一头栽倒。


    环顾四周，周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海面，与白色的天际线紧密衔接，身下是一块不大的木板，托着他随微微起伏的海浪，朝着不知名的方向漂流。


    原本修长的手指变得圆润短小，身上连一片遮体的布料都没有，更甚者，连体内的魔气都涤荡一空，反倒有一丝稀薄的灵气生出。


    这不是他的身体。


    灵魂的契合排除了夺舍的可能，闭目感应，一颗种子在灵台处漂浮，不断散发出柔和的绿色光芒，滋润着他的身体。


    是那枚受人争抢的传承之种救了他，还为他重塑了破碎的身体。


    脑中忽然想起一句话，师尊说他的命途不该折在庸人的贪念中，定要连带天机门众人的份儿一起活下去。


    原来，那并不单单是对他活下去的希望，还是师尊最后的卜言，可笑他现在才明白。


    “真是讽刺。”


    微生络云自嘲一笑。


    想活的，因这枚种子而死，想死的，又因这枚种子而活。


    自六岁被师尊领进宗门，当做继承人培养，已不知过了多少年岁。


    如今，天机门上下竟仅剩他一人。


    最起码，他要给这枚种子找到新的继承者，才有资格彻底睡去。


    远处传来水花声，一条巨大的海兽脊背划过海面。


    微生络云立即屏住呼吸，将气息收敛到极致，现在的他不仅灵力低微，身体还非常弱小，连最低等的海兽都对付不了。


    费力凝出一道气刃，他抱着试探的想法捏在掌心，趁海兽出水的瞬间，猛然朝着命门射出。


    噗的一声闷响，海兽毫无抵抗地中招，巨大的身体重重砸回水里，溅起的水花淋了他一身。


    这么弱的吗？


    心底划过一丝异样，又很快被他抛之脑后。


    只因他在海兽身后发现了一具衣着怪异的浮尸，似乎是个年轻水手，身上的粗布衣服已经被海水泡得发硬。


    即便是在海上，□□也极大地挑战着微生络云的羞耻心。


    他心下一横，小心地保持着木板的平衡，不熟练地用短胖的胳膊探进水里，费力朝着尸体游动，艰难地扒下了对方的衣物。


    “得罪了。”


    他轻声说道，将过于宽大的衣服用灵力做了简单的切割，尽量保留舒适干燥，并不贴身的部分，忍着嫌恶，勉强裹在身上。


    总算不用光着身体，他开始思考如何在海上解决温饱问题。


    这一想就到了第二日，微生络云连一条小鱼都没有逮到。


    偶尔游过来的，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窜得比来时还快，打磨的尖木头完全派不上用场。


    他边漂边划，逐渐远离海兽尸体的笼罩范围，终于开始有鱼群愿意接近。


    好消息，微生络云捕到了鱼，以他的眼力，即便身体能力欠缺，还是很轻易地就能抓来几条笨鱼的。


    难就难在如何下嘴。


    此处灵气稀薄，微薄的灵力要用来对付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导致他连一簇烤火的火苗都难以使出来。


    修道多年，微生络云还是第一次面临此等窘况。


    没关系，少吃一顿饿不死的。


    他勉强安慰自己，继续漫无目的地向“前”划。


    海上日月交替，木板上的死鱼换了一波又一波，始终保持着新鲜的状态，没有一条是成功入口的。


    连续十日，他没有遇到一艘商船。


    微生络云开始吃鱼了。


    他讨厌吃鱼。


    第十八日。


    干渴开始折磨他，略有增长的灵力用来凝聚淡水。


    第二十三日，微生络云想其实自己也没有那么想死，张口朝贼老天大喊出声。


    第二十四日，微生络云觉得他生不如死。


    戳戳灵台中的传承之种，它吐出一道玄奥无比的天机术，使用条件上高居首位的“需大量灵力”闪瞎了他的狗眼。


    是他高攀了。


    又过三天，一只头戴小白帽的海鸥从远处飞来，落在漂浮的木板上，沉默地盯着他看。


    微生络云注意到，海鸥的脖子上挂着一个褐色的小包裹，侧面还背着一沓厚厚的纸。


    这只鸟有人养？


    正想着，海鸥忽然睨了他一眼，表情怜悯地摇摇头，脸上的表情极具人性化。


    是一只开了灵智的小妖！


    微生络云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从躺平的姿势猛然坐起，起尸一样的动作吓得海鸥猛然后跳。


    它扇扇翅膀，展翅欲飞。


    一缕看不见的丝线突然缠上它的身体，拉着懵逼的海鸥一路飞，啪地一声落在温热的掌心里。


    微生络云捏捏它软软的肚皮，诱哄道：“好乖好乖，好小鸟，知道这附近哪里有人吗？”


    嗓音经过多日的磋磨，显得沙哑破碎，配合他故作成熟的稚嫩脸庞，渗人极了。


    海鸥一听，蹬腿拍翅膀齐上阵，却惊恐地发现自己这么大一只鸟，居然挣不脱一个脸色苍白的小屁孩。


    明明是很小的一只手，哪里藏了这么大的力气，让它动也不能动？


    注意到小屁孩开始盯着它身上肉多的地方看，海鸥身体一抖，想到刚刚的问题，猛地摇头。


    摇到一半忽然一顿，又疯狂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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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微生络云善解鸟意：“这样，你要是知道，就给我指个方向。”


    他撤下灵力，松开手。


    海鸥眼一转，立马扑腾着尝试飞走，就听身后幽幽飘来一句：“你真的要走？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海底那么冰那么冷，我会死掉的。”


    “绝对会死掉的。”


    海鸥疯狂扇动的翅膀明显一僵，差点掉到海里。


    它很快重新飞起，忍不住回头一看。


    木板上的小孩穿着脏兮兮的衣服，脸色惨白，正睁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它，仿佛刚才的恐怖氛围都是错觉。


    海鸥低头看看身上一份未少的报纸，狠下心别过头去。


    一人一鸟渐行渐远。


    微生络云叹口气，遗憾地放弃友好合作的念头，打算把小鸟拉回来，一把火烤了。


    为了烤乳鸽，他还是愿意动用一次法决的。


    眼看灵力线就要重新激发，飞远的海鸥忽然调转了前进的方向，开始往回飞。


    微生络云顿住。


    海鸥谨慎地停在离他稍远的地方，下巴略抬，矜持地拍了拍胸前的小包裹，又指指另一个方向，示意自己跟它走。


    显然，海鸥的良心受到了谴责，决定为迷途的羔羊指引方向。


    微生络云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


    .


    六天了，他追了整整六天。


    整整六天！！！


    微生络云心中咆哮。


    他挥舞着自己的小短手，在海鸥怜惜又同情的目光下，以龟速前进。


    随便一个浪打过来，都能把努力了半天的小木板推回原位。


    何其凄惨。


    又过两天。


    这场海上漂流已跨越了长达一个月零五天的时光。


    微生络云饿得前胸贴后背，感觉自己快要被咸涩的海水腌入味儿了。


    他日常放空大脑，想着要是就这么死掉的话，到地府遇见师尊，把情况解释一下，应该能得到体谅的吧？


    ……开玩笑的。


    就在他犹豫是否要再吃一顿鱼时，一道模糊的轮廓缓缓出现在海平面上，随着距离拉近变得越来越清晰。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岛屿的形状和标志性的大片风车。


    他眯了眯眼，望向岛屿中心。


    散落的房屋围出一个简易的村落，红顶小屋上转动的风车发出此起彼伏的“吱呀”声，整座岛屿散发出一股宁静祥和的味道。


    领路的海鸥忽然惊叫几声，好歹帮了他大忙，微生络云偏头看去。


    一只外形类似海蛇的巨型海兽冲出水面，体型比之前遇到的那只大出十倍不止。


    海兽抛弃了不断飞高的海鸥，冲渺小的他低吼一声，张嘴就想咬过来，却撞在一层无形的墙壁上，当即大怒。


    它还想继续进攻，忽然感受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震颤，眼前仿佛不是可以拿来塞牙缝的食物，而是披着羊皮的，某种恐怖到极致的生物，浑身都散发着不可招惹的味道。


    海兽抖了抖身体，从心地扭头就跑。


    微生络云成功逼退了它，体内灵力却因为仓促的防御消耗殆尽，加上一个多月没合过眼，眼前一阵眩晕。


    昏迷前，他只注意到海岸上有一道红色的影子在上窜下跳。


    有人发现了他。


    希望对方是个好心的，能喊人来救他一命。


    如果是个坏心眼的，那可真是对不起了，师尊。


    希望到了地府不会挨打。


    意识消耗殆尽的最后一刻，吝啬了许久的老天爷忽然开始下起了雨。


    ？


    微生络云强撑起眼皮，那这一个月零五天的滴水未下呢？


    搁这儿跟我玩旱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