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浸染了蒙特斯亚脏兮兮的白色衣领，他走向河边，把已经穿灰了的灯笼袖衬衫脱下，在河边洗了起来。


    安霓坐在不远处的篝火旁，看着血在水里晕开，蒙特斯亚洗完衬衫又用手舀着水往自己身上扑，开始哼着歌洗澡，仿佛刚刚一切都没影响到他似的。


    明明在公爵府异常兴奋，甚至还想去靠近风龙模样的火焰，可现在却能很快的接受爱人遗骨被烧的事实，依旧像喝多了一样生活。


    不愧是活了一百多年的老东西，心态还真是厉害。


    西格想要她的灵魂，公爵想要风龙帮他占领皇宫，蒙特斯亚想要复活爱人并带爱人离开，可目前都被安霓投在坩埚里的火焰瓶毁掉了。


    鹰角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落在了安霓旁边的树枝上，歪着头，不解地看向河边欢快洗澡的蒙特斯亚。


    安霓抬头露出笑容：“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英俊。”


    鹰角金黄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她，张开漆黑大翅膀扑棱了两下，从树上落了下来，慢慢化作漆黑人形，坐在了安霓身边。


    “虽然你很讨厌，但你的眼光我一直很认可。”


    安霓用手指触碰了一下他胳膊上坚硬如刀的羽毛，笑道：“我以为加斯贝德会让你去查探尤安的下落。”


    “加斯贝德说这件事他要自己亲自去，”鹰角撇嘴，“他这个人的脑子我一直读不懂。”


    “那你来做什么？”


    “……我来了你不高兴？”


    “倒也没有，”安霓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空间袋，“哎呀，没有提前给你准备肉干。”


    “别再把我当狗了行吗？加斯贝德怎么会喜欢你这种人？！”


    安霓笑得更灿烂了：“我也很想不通这一点。”


    “他让我留下来帮你，说什么……你在为你们的未来做奋斗，啧，怪激励人的。”


    “他真这么说？”安霓笑出了声。


    “嗯，他面对感情时向来都很贱。”


    “行，”安霓伸着懒腰站起来，“冲你这句话，我今晚非得打到一头野猪，好好给你补补。”


    ……


    阿德擦着脸上的灰，打翻了面前的茶杯，怒吼道：“我养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连个人都找不到！”


    弯腰的管家急忙解释道：“大人，您先别生气，我已经派人去附近的山上搜寻了。”


    楼顶爆炸产生火焰已经烧到了整栋楼，阿德带着所有人往别的地方迁移，只留下法师们着急忙慌地灭火。


    刚抓的安霓跑了，闯进来的刺客也跑了，就连蒙特斯亚那个老头也不知所踪，只有西格在火中活了下来。公爵看着坐在轮椅上一言不发的年迈西格，气就不打一出来。


    现在风龙复活的计划失败，西格带着魔女组织“赫琳卡之裔”找到的风龙遗骨全部都埋在火海，现在除了能用黑魔法控制一下妖兽和制药，她几乎没有任何用处。


    记得当初，这个魔女找上他，说自己痛恨皇室，要跟自己联起手一起推翻现有统治，但后面看来貌似并不仅仅是这样。


    魔女都是狡猾的，都是爱说谎的，不仅仅是二十岁时遇到的尼安，还是中年遇到的西格，他都得保持警惕。


    西格撺掇他复活风龙，真的只是为了报复他那没用的哥哥吗？还是她也野心勃勃，想要自己坐上国王宝座？


    阿德审视她，疑惑片刻，最后还是咽下这股怒气。


    第二天一早，他又叫上了那些老贵族们，一齐向皇宫前进。


    经过私下里的几次开会，阿德已经能确定到底谁才是自己这边的人，只能说国王要查账的消息，着实给了他一个很好的拉拢理由。


    皇宫如今戒备森严，守门大门的侍卫里增加了两名法师，马车还没进皇宫大门，就已经被拦在了外面。


    “没有王后的允许，没有任何人可以进出皇宫。”


    公爵的执事驾着马车，大声说道：“我们有关于皇子的事情，急需禀告国王陛下。”


    门口的侍卫骑士们相互看了一眼，朝公爵行了礼：“公爵大人，请稍等。”说完，其中一名骑士转身就往皇宫跑。


    公爵的马车后，跟着众多老贵族们的马车，他们纷纷掀开帘子，朝皇宫大门探去。


    鹰角落在了附近的树上，看着这一切。


    大约半刻钟，那名骑士又气喘吁吁地跑到了皇宫大门口，单膝跪地说道：“公爵大人，王后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出皇宫！”


    公爵咬紧后槽牙，掀开帘子，像以往一样温和地笑道：“可这事关乎皇子殿下的安危，请国王和王后务必见我们一面。”


    “很抱歉，公爵大人，王后陛下说了，无论您说了什么，都不能放您进来。”


    公爵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重重放下了帘子。


    他倒是没想到，平时看着空有美貌的王后居然在关键时刻这么靠得住。公爵一脸不悦，国王被刺杀的当晚，这个消息就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现在国王的生死存亡都是个未知数。


    如若国王已经死了，他们只需要等尤安赶回来继承王位即可，可现在尤安也死了，死在了北边的邦特维亚郊区的山上。但皇子死亡的消息迟早会传回王后的耳朵里，所以要当机立断，趁热打铁。


    如若国王没有死，只要公爵今天觐见了，他完全可以拿尤安的死来刺激他，并用西格准备的药了结他，到时，他身后的老贵族们会推他上王位，王后反对也没用。


    这一切多么顺理成章，多么符合章法啊，连战争都免去了。


    还有老贵族的那群笨蛋，只要能得到好处，保住现有财富，他们才不管谁是他们的主子。


    明明一切都可以这么顺利，偏偏那个红头发的王后却突然开了窍。现在皇宫四周全是守卫和法师，天上还召唤了三只巨大的恶食鸟来防止有人从空中进入，真是心思缜密。


    阿德的表情阴冷：“这是你们逼我的。”


    内殿寝宫里，国王脸色苍白如纸，静静躺在宽大的床上，双手被放在了胸前，连呼吸的起伏都已经没有了。


    医生拎着药箱站在一旁，皇宫总管也面色沉重，王后则坐在床边，嘴唇失了血色，红发的鬓角也一夜长出白发，她轻轻抚摸着国王柔软的白发，却再也看不见他起身握住她的手，冲她笑了。


    他的丈夫，是一个没有什么野心，性格温和又容易相信周围人的君王，却也是一个没有情人，对她始终如一的爱人。这样好的一个人，死在了被刺杀的当晚，死因是长刀贯穿心脏，而凶手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后的心也跟着碎了，她已经派人去通知尤安了，可迟迟没有消息传回，宫外公爵又虎视眈眈，国王去世的消息迟早要放出去，总不能一直闭门不见人，到时那些惺惺作态的贵族们再往外传些什么不好的话，那就真的进退两难了。


    侍卫这时来报，王后召集的贵族们纷纷在大殿外等候。


    红发王后缓缓起身，重新理了身上的着装，揉了揉自己憔悴的脸，转身就下了一道命令：“国王的真实情况不许透露给任何人，让骑士长博尔特带领法师们守好皇宫，防护罩也可以布置起来，无论如何也要把外面那些豺狼虎豹都给拦住。”


    “是。”


    “皇子有消息了吗？”


    总管遗憾道：“还没有，我们已经加派人手去寻了。”


    王后没说话，重新戴好皇冠，朝大殿走去。


    殿外等待的都是国王生前最信任的贵族们，他们纷纷站起身朝王后行礼。


    她的声音清冷，却高亢地回响在殿中：“在座各位都是国王最信赖的臣子，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不能自乱阵脚。”


    她走到王座前，却并没有坐下，而是转身面对众人：“国王病倒前，已经为各位安排了重任。”


    几位新晋贵族们相互交换了眼神。


    红发王后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克拉帝亚公爵步步紧逼，这是对王权的公然挑衅，国王早已预见，特令诸位调动各自封地的兵力，共同抵御这场叛乱。”


    一位白发苍苍的伯爵上前一步：“陛下，我们并未接到国王的任何手谕……”


    “伯爵大人，”王后打断他，“难道要我把卧床的国王请出来，你们才肯相信这是他最后的嘱咐吗？”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还是说，你们要等到公爵的军队踏平皇宫，将皇室的尊严踩在脚下，才愿意行动吗？”


    大殿内陷入一片死寂。王后深吸一口气，放柔语气：“诸位，我以王后的名义起誓，待危机解除，王室必将铭记各位的忠诚。如今国王卧病在床，这个王国需要你们站出来！”


    王后的声音渐渐坚定起来：“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始终信任你们，将你们视为挚友的国王，为了他在病榻上依然牵挂的这个国家。”


    贵族们面面相觑。终于，一个年轻的子爵单膝跪地，献上忠诚：“谨遵陛下之命。为了国王，为了北摄国的荣耀！”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很快，整个大殿的贵族纷纷跪地宣誓效忠。王后微微仰头，手里攥着的拳头又微微捏紧。


    她知道，这场戏必须演下去，直到找到尤安。而现在，她能做的就是为公爵设下障碍。


    宫外，鹰角见众人离开，离开展翅飞回了公爵府附近的山里。


    安霓正靠在树下酣睡，蒙特斯亚又被她绑在了附近的树干上，倒也睡得鼾声阵阵。


    熄灭的篝火附近全是昨天夜里两人一鸟吃剩下的骨头，鹰角虽然不喜欢安霓，但也得承认，她是个大方有趣的魔女，平时跟着加斯贝德在野外可没有烤野猪的待遇。


    蒙特斯亚这个老酒鬼，一晚上都在说如果有酒配猪肉，那肯定是极佳的美味，安霓也点头认同，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连鹰角都不知道的各种有趣事情。他不太理解，明明刚刚安霓还在拿着匕首威胁人家，怎么转眼间就和好了？那个老头也是，明明脖子都被划开了，却还能笑嘻嘻当没事人一样。


    鹰角化作人形，蹲在安霓面前，伸手使劲捏了捏她的脸，没好气道：“醒醒，这个时候你居然还能睡得着！”


    安霓迷迷糊糊睁眼，就看见一双不耐烦的亮黄色眼睛。


    “公爵带着人去逼宫，却被王后拦在了宫外，天上全是恶食鸟，我没办法看到国王是否还活着。”


    安霓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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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太可惜了。”


    “……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安霓眨着眼笑道：“我一直都很正经啊！”


    “你觉得星迁会知道国王被刺的消息吗？”


    “王后目前对谁都不信任，自然也不会信任星迁会，不过防守得这么严，我怀疑国王大概率已经死了。”


    “等等！”鹰角突然面色凝重地站了起来，朝着公爵府的方向看去。


    公爵府最高的建筑已经被烧毁，却从其他位置冒出了一股绿色的青烟，缓缓升了起来。


    空气瞬间凝固住了，耳边的鸟叫声也渐渐消失，甚至连吹过来燥热的微风也消失了，明明身处森林，四周却安静得可怕。


    安霓感觉到了强烈的不安，她赶忙拍醒还在打鼾的蒙特斯亚，用匕首划开了他身上的绳子：“臭老头，醒醒！”


    蒙特斯亚不耐烦地打开她的手，刚想扯着嗓门大喊，就看见不远处朝这飞来的三只默龙，顿时呆住了。


    “快快快快跑！”


    安霓头还没回，就被她拉着往丛林深处跑，身后的鹰角也立刻化成了黑鹰，跟在安霓身后。


    “怎么了？”安霓看着蒙特斯亚还没梳顺的白发，刚想回头望，就看见了鹰角急匆匆地飞到了她的肩上，一双锋利的爪子死死地扣住她肩上。


    “你怎么不飞到天上去？”


    “……我现在飞就是找死！”


    蒙特斯亚带着她穿越森林，专挑树木多的地方跑。安霓抬头看向空中，除了密布的树枝和树叶，什么都没有。


    “谁在追我们？”


    “默龙，”鹰角在她耳边说道，“一种没有叫声，飞起来静悄悄的小型龙。”


    “是公爵府那边飞来的？”


    蒙特斯亚终于说话了：“肯定是西格用你的血召出来的，我就说这魔女心狠手辣！这种妖兽生活的地方不在现实世界，要召唤出来也不容易，现在你被锁定了，臭丫头！”


    安霓吃力地扭过头，只见身后不远处的天上，六只棕色小龙正跟着她。


    它们扑扇着肉翼，飞行时也没有声音，大大的黑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一副可爱又杀伤力不强的样子。


    “我看着……挺可爱的……”


    “可爱？”蒙特斯亚带着她跳下一处深坑，深坑前方是一片黑漆漆的矿洞，身后的默龙也没有再追，只是落在了能晒到阳光的树杈上，静静看着深坑出口的位置。


    蒙特斯亚也跑不动了，见默龙没再追来，也松了口气：“等它们的爪子轻松撕开你的喉咙，你就知道它们是不是真的可爱了。”


    鹰角接话道：“它们喷出的烟足以灼伤你的眼睛和肺部，甚至还会在你痛苦挣扎的时候吃掉你的肉！”


    “不是有很多妖兽都会这样吗？为什么你们这么怕它们？”


    蒙特斯亚平复着短时间狂奔带来的喘息，鹰角的爪子也没有松开她的打算。


    “默龙不怕任何形式的物理攻击，目前也没有什么魔法可以对他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更严重的是，默龙不会单独几只出动，西格应该召唤了不少出来，只是派出了六只来杀你，一旦被它们缠上，除非你死，不然根本摆脱不了。”


    安霓皱眉：“那它们怎么不继续追了？”


    鹰角也摇头：“不清楚，关于默龙的记录少之又少。”


    “等等，她用我的血召的，不应该听我的吗？”


    蒙特斯亚愣住：“那你出去送死吧，别拉着我！”


    鹰角从她的肩膀上飞下来，化成人形，跟蒙特斯亚并排坐在了一起：“也别带着我。”


    安霓无奈耸耸肩，拿起地上的一根长木棒就走到了洞口。


    她先是慢慢把木棒探到了洞口外的阳光处，举了大概一分钟，木棒并没有受到任何攻击。


    安霓把木棒收了回来，走过去，用匕首划开了蒙特斯亚的手指，涂在了木棍的尖端处，然后走到洞口，再次把木棍伸了出去。


    还是没有受到任何攻击。


    安霓从洞口的阴暗位置，看到不远处正在枝头晒日光浴的默龙，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紧紧盯着阴影里的她。


    安霓心生疑惑，既然看见了她，为什么不过来攻击？


    她重新把木棍收回来，捡了一根新的，用匕首划开了自己的手指，涂在了木棒的尖端处。


    阳光下的默龙像是嗅到了食物般，争先恐后地围在了木棒附近，用尖利的爪子抓挠，没几下木棒就被抓断了。


    既然是用她的血召唤出来的，自然也应该听她的，但是目前来看，这六只默龙的确带着杀意来的。


    安霓索性把沾了她血液的木棍丢到了洞外阳光下，默龙盯着她的视线依旧没有移开，身体却很诚实地往木棍的方向飞去，围在木棍周围，转身看向她。


    “真有意思，”安霓回头看向蒙特斯亚，“你说它们不怕物理攻击不怕魔法。”


    “是的。”


    “那它们怕毒吗？”


    蒙特斯亚在阴影里眯起眼睛，用手摸了摸自己白色的长胡子：“这……”


    安霓笑了起来：“我有个可以尝试的好主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