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明显沉默了。


    厉骁听见顾合音的呼吸急促了几秒，而后沉静下去，她的声音也沉沉如水，不见波澜：“好。”


    意识到那头要挂断，厉骁的心却莫名慌张起来。


    还不等他的大脑反应，嘴唇已经开始自作主张：“知道地儿吗？”


    厉骁是北方人，说话总带着浑然天成的儿化音。


    顾合音又顿了几息：“知道。”


    “怎么过来？”


    顾合音深呼吸一口气：“打车。”


    这两个字之后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厉骁追问：“什么时间来？”


    也许这已经是顾合音忍耐的极限了，她的声音忽然听起来有些不耐烦：“我也要上班啊。早晨因为你们非要扣车已经害我迟到了，所以今天不能再请假，等我下了班我会过去的。如果你们也要下班那我就明天再去，放心，不会耽误你休息。总之，我肯定会尽快把车开走，那是我的车，我比你着急。”


    她急促的说完这一段话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顾合音懊恼的咬了下舌尖，不明白自己心里的急躁从何而来。


    也许是韩兴今天的冷嘲热讽让她心有积怨吧，又也许是因为她的迟到让本来一上午就能结束的新闻录音得拖延到下午，她想。


    听见电话那头寂静无声，顾合音觉得有些抱歉：“不好意思，我有些急躁了。”


    良久，她听见电话那头的厉骁似乎冷笑了一声。


    顾合音皱眉，还不等她判断对方是真的冷笑还是自己出现了幻听，厉骁低沉的声音就已经穿过手机听筒直击在她的耳膜上：“顾合音，这么多年了，你这狗脾气还是一点没改。”


    “咔嗒”一声，那头挂断了，一阵忙音传过来。


    顾合音长眉拧成一个结，愤愤的关上手机。


    你才狗脾气，你才是狗！我要是狗我就第一个咬死你！


    正在这咬牙切齿，旁边有去食堂吃饭的同事经过，顾合音抬手撩了撩头发，脸上一秒变回惯常平静的表情。


    “合音姐，”同事们跟她打招呼，“不去吃饭吗？”


    顾合音笑起来，眼角有浑然天成的风情万种：“我在等曼曼。”


    黄曼曼适时赶到，冲她招招手：“合音姐！”


    她小跑过来，还有些喘：“不好意思，来晚了，临时改了个稿子。”


    两人边说边一起坐电梯去负1层吃饭。


    黄曼曼问她：“下午的问政直播你去看吗？”


    问政直播是如今时兴的电视栏目，每期邀请一个省直部门，现场解答群众来电，很有看头。这种现场直播问政不光考验官员处事的能力，也考验电视台工作人员的控场水平，所以这些小编导们一有空就会去看，当做是现场上课。


    顾合音摇摇头：“新闻录音还没录完，剩五六条，不过去看了。”


    黄曼曼有些吃惊：“一上午还没录完？”


    食堂里人有点多，顾合音看着前面一望无际的人头，有些蔫蔫的：“早上来的有些晚，耽误了。”


    她三言两语讲了早晨的事，黄曼曼有些诧异：“证据这么明显还要扣车？年底冲KPI吗？”


    顾合音嗤笑一声，脑海中又浮现出厉骁冷若冰霜的眸子。


    冲KPI ？不像厉骁会干的事情。不过谁又能说得准呢，这么多年没见，谁知道厉骁会变成什么样子。


    顾合音小步往前挪动，终于轮到她和黄曼曼。


    黄曼曼一贯的好胃口，托盘装的满满当当。顾合音就要了一个小份沙拉，小小一坨放在大餐盘里，倒显得有些凄惨可怜。


    “啧，”黄曼曼看了眼自己盘子里的鸡腿，又看了眼顾合音的沙拉，面有不忍，“合音姐，你……能吃饱吗？”


    两人找了个空座坐下。顾合音不加掩饰：“吃不饱。”


    黄曼曼“啊？！”了一声。


    顾合音戳着那一小坨沙拉：“我要上镜啊姐姐，脸胖一圈上镜就胖三圈。”


    黄曼曼咬了口鸡腿，嘴唇上油乎乎的。她傻笑一声：“合音姐，你胖了也是漂亮的，一个漂亮的胖子。”


    顾合音无奈笑起来：“那我就借你吉言了。”


    黄曼曼吃的很香，顾合音觉得看她吃饭是种享受，好像自己也在啃鸡腿。


    黄曼曼问她：“姐，你那车干脆趁这个机会换个新的好了，反正也是买的二手车。”


    顾合音摇摇头：“我还是开旧车有安全感，开新车总提心吊胆。”


    黄曼曼想了想，也是，无非是代步工具而已，开个旧的还没什么心理负担。


    但她又想起韩兴看顾合音哪儿哪儿不顺眼的神情：“可你现在是咱们新闻部的台柱子，整天开个旧二手车也不像回事吧？主任可有些势利眼呢。”


    顾合音吃的慢条斯理：“管他做什么，我自己花钱买车还得买个他满意的？”


    她抬头看黄曼曼：“曼曼，自己有本事比开什么车都强。要是指望这些身外之物来证明自己，只能说明自己是个空皮囊。”


    黄曼曼笑眯眯的，嘴角还有菜汁：“姐，你说话真有哲理。”


    看着黄曼曼痴痴傻傻的样，顾合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黄曼曼又问：“今晚的新闻不是你轮班，那你下午录完音就可以走了是不是？正好去提车，省的人家下班了，明天还得再请假去。”


    提起这事儿顾合音心里就犯愁，她低着头，良久才说：“再说吧。”


    天知道，她宁愿去跟韩兴请假，看韩兴那副不咸不淡的嘴脸，也不愿意去见厉骁。不过话说回来，厉骁怎么会在N市当交警？


    厉骁成绩好，回回都是班里第一，高考考到公安大学，学的是侦查。一个学侦查的高材生，北方人，怎么会在这里做交警？让人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干脆别想，横竖都与她无关了。


    顾合音夹起一大口生菜塞进嘴里。她和厉骁，缘分早尽，今天这一面不过是萍水相逢的意外而已。


    意外嘛，一次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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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合音磨磨蹭蹭一下午，六点钟的时候终于到了一大队门口。


    冬天天黑的早，单位一般都是5点下班。看今天的情形，厉骁应该是个小领导，下班一个小时了，小领导应该已经走了吧。


    她站在大门口搓搓手，果然见院子里的停车场上车子所剩无几。


    顾合音深呼吸几口气，冒出一团轻飘飘的白雾。


    她从包里摸出口罩戴上，迈腿进了一大队的院子。


    院子里这时候已经没多少人了，那栋办公楼里倒是有几个窗户还亮着灯。顾合音根据指示牌到了综合大厅，窗口里坐了两个值班的辅警。


    “您好，我的车今早被扣了，现在过来提车，请问得去什么地方办手续？”她问。


    她的声音清透，两个辅警闻声抬头。见她虽然戴着口罩，但长眉妩媚，眼若春水，知道是个美人，态度都更热络了些。


    “从东边那个门出去，沿走廊走一段能看见一间大办公室，那里有人值班，你去那儿办手续拿钥匙。”


    顾合音道了谢，身姿摇曳的走远。


    辅警说的地方很好找，顾合音在敞开的门前顿住脚，轻轻叩响门板。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一个人在低头写东西，听见敲门声抬起头来。顾合音立马认出，这是今早和厉骁一起出警的那个交警。


    她客气的点点头，说了来意。郭少宇示意顾合音先稍坐，等他填完这张表就去给她办手续。


    “原来你是省台晚间新闻的那位主持人啊！”郭少宇边写边说，声音有些兴奋，“平时你播新闻是不是都戴的假发套啊？今天你戴着墨镜，又是长发，我都没认出来，还是回来看见你的名字才反应过来。我们办事大厅里就有你的海报，天天看竟然都没认出真人来。”


    顾合音敷衍的应了一声，没多说话。


    郭少宇是个话匣子，此刻还正沉浸在刚才抓住碰瓷团伙的兴奋中，这会儿见顾合音来了，忍不住要跟她分享一番。


    他一边填表一边说，嘟嘟噜噜一大串话之后，顾合音才听懂，原来前车那三个人竟真是个碰瓷团伙。


    在听郭少宇不间断的称赞了五分钟厉骁有多么英明神武之后，顾合音终于丧失了所有耐心：“郭警官，什么时候能给我办手续？”


    郭少宇意识到自己话说的有些多了，脸上有些悻悻的停了口，冲顾合音抱歉的笑笑：“我先去给你拿证件和钥匙，你稍等。”


    郭少宇大步出去了，屋里终于安静下来。顾合音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摁了摁太阳穴，脑袋里头各种思绪念头纷繁复杂，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刚安静了一小会儿，耳边又听见有脚步声走过来。


    这么快吗？她睁开眼睛。


    高大挺拔的身影走进她的视线，是厉骁。


    他站在门边顿住脚，昂然而立，眼睛朝顾合音脸上看过来。


    顾合音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小学生，下意识手足无措的站起身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见到他就有些莫名的心虚。


    厉骁走进来，在她面前停住，眼眸深深：“这才来？”


    顾合音心里骂自己没出息。


    她把唇角向下压压，给了自己些底气，抬眼迎上他的眼神：“又不用你办手续，没耽误你下班。”


    他看了她一眼，迈步朝里面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她。


    厉骁深呼一口气，似乎有意解释：“不是故意要扣你的车。前车那仨是碰瓷团伙，当时不确定，只能把你们的车都扣了回来调查。”


    顾合音径自坐回去，眼神移到地砖上，漫不经心的回答：“早知道了。”


    厉骁“嘶”了一声，双手叉腰，声音厉起来：“顾合音，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吃枪药了？”


    顾合音抬眸。尽管半张脸戴着口罩，厉骁还是能看出她口罩下讥讽的笑：“不好意思，一遇上你我就说不出好听的话。”


    她眼神又落到地砖上：“你要没事赶紧下班，别在这转悠，影响我心情。”


    厉骁听见这话气极反笑：“顾合音，这是我的单位，我爱在哪转悠在哪转悠。”


    顾合音不假思索，直接站起来往外走：“那我躲你远点总成了吧。”


    顾合音刚迈出办公室的门，就看见走廊尽头郭少宇一溜小跑回来。


    郭少宇见她站在办公室门前，以为她有些着急：“等急了吧，来来来，进来填单子。”


    他跑进办公室，意外发现厉骁也在，于是放慢步伐扭头笑着对顾合音介绍：“这就是我们厉队，你们今早也见过的，是不是特别帅！”


    顾合音双臂紧抱在胸前，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的声音：“帅，可真是太帅了。”


    郭少宇有些讶异，看了一眼咬牙切齿的顾合音，又看了眼沉着脸的厉骁，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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