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 29 章

作品:《远方的旷野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先前害怕另有她人的紧张感随之而逝,答案揭晓的那一刻,就有种我就知道的笃定感。


    很奇怪,没有惊喜,只剩下平静。


    平静?


    是故作的平静。


    而她必须用这份平静,来掩盖内里的山呼海啸。


    因为,一旦有人先开口,就泄露了底牌,占据了下风。


    陈澍先占据了。


    那么她——


    云荼垂下眼睫,语气刻意放得轻软:“所以?”


    陈澍真想捧起她的脸蛋,让她看见他此刻眼睛里的蓄满的心意,他再也不敢、也不想隐藏自己的感情,而一旦有些话说出口了,哪怕是南墙他都得亲自撞一撞。


    他确实这样做了。


    他的双手如若珍宝地捧起云荼的脸蛋,她的脸那么小,跟他的巴掌差不多大,而她的眼睛那么大,瞳孔里满是他的倒影。


    就是这样,他想,他要她的眼里盛着他,永永远远。


    “云荼,上学时课间休息播放最多次的歌曲你还记得吗?”陈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云荼此刻的注意全被陈澍的动作沦陷,尽管她做好了陈澍喜欢她的这个事实准备,然而当脸颊被轻抬温拂,眼眸毫不避讳地相撞,她还是落入了陈澍的温柔陷阱。


    她的声音虚浮,像晃荡在船上一样,没有根据点,只是凭本能答出:


    “尚好的青春。”


    “都是你。”这是陈澍的回答。


    深夜的病房空荡寂静,云荼却觉得有惊涛骇浪在耳边轰鸣,几乎要将她吞噬、瓦解。


    她想向陈澍机械投降,摊牌说:“陈澍,我也是。”


    尚好的青春都是你。


    ……


    没有片刻不想你


    就算能真在对的时间


    遇见对的你


    遗失的青春怎能回得去


    -


    2013年,夏。


    当一座小镇,劳动力大量流失,夏天好像就没有那么值得期待了。


    但是,今年的夏天不一样。


    今年是云荼中考的年份。经过了九年义务教育,她的人生将面临更多的选择,关于她是否能走出这座大山。


    奶奶从小到大都在告诉她,只有好好读书,才能走出大山,大山外面的世界,才是未来的世界,才是属于她的世界。


    她不太懂,但是奶奶说的话,她都信。


    因为她是奶奶带大的,她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她还是有爸爸和妈妈的。


    但是不经常见面,或者说,上次见他们还是在三年前。


    那天是奶奶的六十大寿。坝坝宴摆满了家门口的那条路,大半个乡里的村民都来参加了,大家除了对奶奶道贺,更多的是对她儿子的称赞。


    “云建国真是有孝心,还特意回来给你办寿宴,招娣,你是真享福呀,估计我这一辈子都等不到这样的时刻。”奶奶的娘家姐妹满是羡慕地说道。


    吴招娣穿着一身红花色的衬衣和花裤子,这是她女儿前几天给她买的新衣,为了在今天这个场合穿。


    云荼还记得那天姑姑说要带奶奶去买衣服时的吐槽:“哥也真是的,平时也没见他一个电话,年年都说过年忙没时间回来,这你马上生日就有时间回来了?也不是节假日。”


    吴招娣只是笑笑不说话,丈夫去世的早,一儿一女是她一个人拉扯大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就算不陪在身边,可毕竟是她的孩子。


    她不是没有埋怨过他们,特别是作为孩子的父母,生下云荼不久就说为了孩子以后有个好的生活,夫妻俩都外出打工了。她理解他们的不易,但是也没见到他们给云荼更好的生活。


    平时不给钱,这她马上要过六十岁了,说什么都要花钱给她办寿宴。


    村里的人最看重这个。


    谁家寿宴办的越好就说明谁家孩子越有出息。


    特别是她还是个寡妇,年轻人没少被人嘲笑可怜的。建国是不是就是在那时受委屈了?吴招娣一时心拽得疼,算了,他要办,就依他的吧。


    云荼是期待的。


    因为爸爸妈妈要回来。


    她又是害怕的。


    也是因为爸爸妈妈要回来。


    奶奶说,爸爸妈妈是她在世上最亲的人,他们比她还要亲。


    可是,她并不觉得,要是爸爸妈妈知道了,那他们会不会很伤心,对她失望?


    这种矛盾的情绪一直持续到爸妈回来,他们在寿宴前一晚才到的家,很晚了,云荼没等到,她先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云荼早早地起了床,她迫不及待地出去找他们。陈蓉见云荼出来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眉头紧蹙:“云荼?你今天就穿这一身?”


    陈蓉上下打量着云荼。云荼像是被人看穿一样,除了局促还是局促,她将洗得发白的袖口掩在身后,交拢起双脚,试图掩藏起短了一截的裤腿。


    人生有三件东西难以掩藏:咳嗽、贫穷和爱。


    她是靠奶奶卖豆腐养大的孩子。


    她生来就像豆腐一样,直白、赤裸。


    那天,陈蓉急忙带着她去镇上买了一套新的衣服,买完后,陈蓉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云荼穿着那套新衣服,只觉得灵魂被禁锢住了,里面盛满的是她不值一提的自尊心。


    其实中午的宴席她期盼了很久,不是因为这是奶奶的寿宴,而是在这越发式微的村子里,要想吃得一次宴席并不是常见的事情。


    而她长这么大以来,在她的认知里,宴席是比年夜饭还要丰盛的存在。


    可是那天,她却吃得并不开心。她一直忘不了母亲早上看她的那个眼神,她害怕被嫌弃,被抛弃,被放弃。


    因为奶奶说,她老了,不会也不可能陪她一辈子。


    一辈子很短吗?


    需要用生命来做衡量吗?


    可是,她的爸爸妈妈,还很年轻,不也没有陪她吗?


    以至于云建国来他们这桌敬酒,她怯怯地叫了他一声“爸”,他看了她半响,才反应过来:“呀,小荼,你已经长这么高了。”是的,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她小学的时候。


    所以,陪她,不是用年岁来计量的,是用愿与不愿。


    奶奶愿意陪她,所以才觉得自己老,才觉得一辈子很短。


    可事实上,一辈子确实很短。


    -


    距离云荼上次见父母已经过了三年,而今天是她中考出分的日子。


    云栖镇在夏日的溽热里缓慢呼吸,青壮年像被抽走的血液,只留下日渐干瘪的躯壳。


    唯有镇东头的腾飞网吧,一如既往地沸腾着,几乎集齐了这片土地上所有年轻的、躁动不安的灵魂。


    云荼推开那扇油腻的玻璃门,一股混杂着烟味、汗味和泡面味的温热气流扑面而来,几乎让她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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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息。


    她像一尾误入狂浪的幼鱼,忐忑而小心翼翼地穿过这片光怪陆离的游戏人间,找到最角落里一台空机。


    与她周围那些充斥着□□飞车炫光、穿越火线枪战的屏幕相比,她面前那个朴素的“市中考查分系统”登录页面,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她笨拙地输入准考证号,呼吸都屏住了。


    周围是娱乐至死的狂欢,而她,正进行着一场关乎未来命运的审判。


    “喂,你看她……”有目光瞥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打量。


    “查分啊?真新鲜。”


    在这片被游戏统治的领域,她这个异类,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小小的关注。


    当那个鲜红的数字猛地跳入眼帘时,云荼周遭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附近几个正激烈“厮杀”的男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越过屏幕上方,钉在那个不可思议的数字上。


    “我靠,六百五?”一个染着黄毛、叼着烟的男生率先出声,他上下打量着云荼,像是审视什么稀有物种,语气里听不出是赞叹还是别的,“真行啊你。”


    “啧,死读书呗。”旁边有人嗤笑一声,重新将注意力拉回游戏,“考那么高有啥用,将来毕业了,还不是得跟咱们一样待在镇上?”


    “说不定去了县城,还得被人笑话土呢!”


    那些夹杂着烟味的嘲讽,像细小的沙砾扑面而来。她没有难过,甚至没有生气,此刻她心里正升腾起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喜悦和希冀,而它们像破土的春笋,顶开了所有杂音。


    他们不懂。


    他们不懂奶奶的期望,不懂那扇即将为她打开的门意味着什么,更不懂山的外面到底有什么。


    六月末的夏日,阳光不再吝啬。


    田埂边的野草正疯狂生长,绿意汹涌,几乎要漫过田间小路。


    云荼就这样跑了起来,风在耳边呼啸,吹动了她的发丝,也吹散了身后的一切喧嚣。


    未来,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这般触手可及。


    她迫不及待地,要回家告诉奶奶这个好消息。


    院门虚掩着,和她跑出去时一样,看样子奶奶还在午休。


    她放轻脚步,遥遥望去,奶奶果然在床上睡着,姿势安稳,薄被盖到胸口,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云荼胸腔里那颗激动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实处,变得无比柔软。


    她不能吵醒奶奶,晚上奶奶还要熬夜做豆腐呢。


    她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看着天上的云慢慢飘。


    她就这样等啊等,从下午等到太阳落山。


    从炽热的激动,等到莫名的心慌。


    太安静了。


    安静得听不到奶奶往常那颇具动感的呼吸声。


    “奶奶?”她来到屋里,试探着,轻声呼唤。


    没有回应。连睫毛都未曾颤动。


    “奶奶?”声音里带上了疑惑和急切,她倾身靠近了些。


    床上的人依旧一动不动,仿佛一座凝固的雕像。


    “奶奶——!”她猛地扑到床前,手指颤抖地抓住奶奶放在被子外的手臂。


    触手一片令人心惊的冰凉与僵硬!她疯狂地摇晃着,试图摇回一丝体温,一点回应。


    最后,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撕裂。


    是的,一辈子,真的可以这么短。


    她从此再无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