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楼听雪回宿舍后，陆照微调出了在花园里的监控。


    楼听雪的动作十分隐蔽，但在高清摄像头的逐帧慢放下，还是可以看出端倪。


    陆照微看着那颗微小的石子打过去，速度极快，带出一阵破空声，由于喷泉水声的遮掩，当时正在聊天的他们谁都没有发现。


    紧接着原本坚硬的石柱好像突然失去支撑，直接断裂开，朝着季昀砸下来。


    不借助任何科技手段，纯靠一颗丢出去的石子，就能做到这样吗？那是不是说明，只要楼听雪愿意，取人的性命也只在分秒之间？


    如果不是自己亲眼所见，陆照微也不会相信这样的事。


    他的目光变得有几分凝重，紧接着是更深的疑惑。


    楼听雪……为什么会有这种能力？


    如果他这么厉害的话，为什么……他之前在学院里会任人嘲讽和欺凌呢？


    为什么他之前那么阴郁沉黯，摘掉眼镜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突然璀璨夺目起来？


    为什么过去的一年多，他从未对楼听雪产生过任何兴趣？也没有一个人发现过他的好？


    为什么曾经迷恋季昀的楼听雪，现在对季昀的态度那么古怪？


    为什么有时候对于一些常识性的事，楼听雪却懵懵懂懂？


    件件桩桩不合理的事涌上心头，陆照微呼吸逐渐变得沉重，指尖悬停在终端上方。


    他盯着监控里楼听雪，见他弯下腰，纤长的手指拂过一朵盛放的鲜花。当时陆照微还以为楼听雪喜欢这种花，暗暗记下，打算以后送他。此刻把他的动作慢放，陆照微才看到他在抚摸花朵的时候，还随意地捡起了一颗鹅卵石。


    他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竟没有一个人发现。


    月光勾勒出楼听雪清冷的轮廓，睫毛在他的眼下投落浅淡的阴影，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层朦胧的雾。


    ——你到底是谁？


    这个念头在陆照微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被他强行按捺下去。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


    陆照微看过很多书，听过很多“识破即离”故事，哪怕只有十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敢再往下想了。反正，他喜欢的就是这个楼听雪，别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陆照微的指尖在终端光屏上轻点，一幕幕画面在他的干预下修正。


    监控里，楼听雪只是弯腰抚了抚那朵花，那颗石子还好好地呆在花丛里。石头砸向石柱的轨迹也从画面中被抹去，今夜风平浪静，季昀只是运气不好罢了。


    *


    季昀半夜是被痛醒的。


    后背的伤处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止痛药的效力已经消退大半，冷汗浸透了季昀的病号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他咬着牙伸手去按呼叫铃，手指因为疼痛而微微发抖。


    很快，值班医生就走了进来。


    “为什么不给我用治疗仪？”季昀的声音沙哑，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细皮嫩肉的大少爷哪受过这种罪，忍了又忍，才忍住骂人的冲动。


    值班的医生面露难色：“抱歉季少爷，治疗仪系统正在升级，暂时无法使用......您再忍忍，明天上午就能用了。”


    季昀沉默了几秒，突然暴怒地抓起水杯砸向墙壁，玻璃碎片四溅。


    “陆、照、微！”


    季昀咬着牙，这种治疗仪升级的巧合，除了陆家继承人，还有谁能做到？偏偏他做得又不至于太过分，只是让自己受几个小时的罪罢了，理由也十分合理合规，自己想找他的茬都没办法。


    季昀忍不住怀疑起来，那该死的柱子，该不会是陆照微想报复自己才弄倒的吧？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除了陆照微，谁还会这么恨他？谁还会有这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段？还有这破止疼药，效果这么差，估计也是他弄的鬼！


    疼痛和愤怒在胸腔里一起翻搅，季昀面沉如水，陆照微，简直欺人太甚！以为他季昀是好欺负的吗！


    “愣着做什么？”季昀转头看向值班医生，眼底带着血丝，“去拿特效止疼药！”


    医生被他冷戾的眼神吓得一颤，慌忙点头：“好的，马、马上！”


    他快步离开病房，不一会儿便带着注射器和止痛药剂回来，动作利落地将药液推进季昀的静脉。疼痛渐渐被压制，可后背的伤处仍残留着隐隐的钝痛，让季昀难受极了。


    季昀趴在枕头上，闭上眼，脑海中浮现楼听雪朝他扑来的那一幕，还有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和香气……


    心口突然泛起一丝隐秘的甜，连背上的痛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难熬了。


    季昀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扬起，楼听雪还是在意他的。哪怕那双眼睛里的爱意已经褪去，他们毕竟有这么多年认识的情分在，哪是区区陆照微比得过的。


    想到这里，季昀心里又泛起一丝淡淡的苦和说不出的怅然。


    那双灰色眼睛里的炙热爱意已经彻底熄灭，哪怕是扑过来救他的时候，那双眼睛里也是平静的。


    季昀在那一刻彻底清醒，看清了自己的心，也看清了楼听雪的心。


    他知道，那个毫无理由爱他的楼听雪，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可惜吗？后悔吗？遗憾吗？


    或许都有一点吧。季昀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自己心里的感受，过往的很多记忆像褪色的电影画面，逐渐变得不太真实。


    他不懂自己为什么从前那么讨厌楼听雪，就像不懂楼听雪为什么那么爱自己一样。


    但人总要学会接受事实，也要学会向前看。季昀不想再沉浸在过去的迷惑之中了。他只知道，他想要楼听雪回到他的身边。


    他喜欢楼听雪。


    是的，喜欢。


    季昀终于承认，他喜欢上楼听雪了。不是玩具被抢走的不甘心，不是那爱意消失的意难平，而是自己的心在胸腔狂跳的悸动。


    这心动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许是他被全校霸凌，却冷静反击的镇定与淡然。


    也许是那次在实验室，哪怕痛苦，楼听雪仍旧直面恐惧的执着和坚定。


    也许是今天在舞会，所有人都对着宋灿星冷嘲热讽，唯有楼听雪向他伸出手的坦然与从容。


    也许是那一曲独舞，他展现出来的矛盾般的柔美与强大。


    也许是石柱倒下来的时候，他毫不犹豫扑向自己的瞬间。


    承认自己喜欢上楼听雪，季昀并没有像他自己以为的那么难堪，心底反而出现了细细密密的喜悦和酸涩，以及无尽的悔意和惶恐。


    ……为什么，自己以前不对他好一点呢？


    如果、他是说如果，在楼听雪第一次在他面前摘掉眼镜的时候，他说出的不是恶言，而是鼓励就好了。


    那么，自己就可以陪他成长，见证他变得闪闪发光。或许，那就是另一个美好的故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