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56章
作品:《月上有只小白兔》 “两位证件拿好。”
离婚证接到手里的时候,江暄眉间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些。
手中硬边的离婚证顶着指腹,他轻轻摩挲着封皮,从椅子上站起身。
黏在他身上的视线一紧,他身旁的裴槐青立马跟上他的动作,踟蹰着想要开口。
“裴槐青,”江暄转过头,Omega脸上的神情全然落进他的眼底。
他的视线极快速地从Omega颈间掠过,模模糊糊的笑意在Alpha眉间晕开,在这段关系的最后,他希望他们有个还算平常的结局,“谢谢你,希望我们好聚好散。”
毕竟这段关系的开始,是他贸然上前的搭话。
如果说错,那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出现在裴槐青的生命里。
裴槐青的嘴唇动了动,他盯着江暄,第一次,那双眼里似有千言万语。
“我不会放弃的。”他做不到点头,仿佛两个人真的已经结束。
他只能用苍白的字词重复着自己不愿意离开的态度。
Omega认真的样子不像说谎,江暄微微愣神两秒,在渐渐多起来的人群中捂住鼻子。
民政局里来往的人很多,隐隐约约要冲破他耳坠中信息素形成的屏障。
比他更快一步,裴槐青扯住他的袖子,带着他拐进没有人的安全通道。
“这里人少,我们走下去。”
楼梯间的灯光常亮,走在前面的Omega肩背舒展。
Omega今天又穿了西装来,外面罩着一件长款风衣,埋头走在他的前面。
他前方的路被裴槐青的背影挡住,只能听到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在无人开口的沉默中,大有两个人要走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江暄清了清喉咙,被这种两个人又在搅在一起的感觉吓到。
他挣了挣被攥住的袖子,裴槐青像是有所察觉,立刻松开了手。
江暄尽可能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没什么起伏,很轻的声音,落在楼梯间中,“裴槐青,我这张脸并不是不可取代。”
他毕竟也有些年纪,肯定比不得年轻有活力时的样子。
林绪川的照片和画本中的图像不停闪过,江暄声音涩了几分,他挑破了裴槐青嘴里爱的真相,在否认裴槐青嘴里爱的同时心口捱着痛意,“所以你没必要一直揪着不放。”
除了爱,他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两个人长久地生活在一起。
只爱脸可不叫爱。
走在前面的裴槐青蹙紧眉头,小臂上青筋浮现一瞬,他很肯定道:“无可取代。”
“没有任何人能取代。”
这样坚定的话语让江暄有片刻怔愣。
他看着裴槐青挺拔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放在身侧的指尖摸上脸颊,他不知此刻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
江暄不是个漂亮的孩子。大概是因为从未在父母这里听过外貌方面的夸奖,在很小的时候,这个观念就深深扎根在他的心间。
以至于在后来十几岁接受来自外界的夸奖时,他总是怀疑总是不自信的。
镜子里的Alpha看起来长得和大家没什么区别,那些溢美之词,和他并不匹配。
再往后他远赴美国,在一片完全不同的审美体系中,用五颜六色的头发和妆容将自己武装,海浪般的赞美隔着互联网来到他眼前。
但江暄清楚,他们说的是他的角色、他的妆容,也并非他这个人。
Alpha总能在严格审视后,将自己的容貌归在“能看”的范畴。
没有人知道,在每次旁人真挚的夸奖中,他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和遗憾。
如果他真的如他们说的那样就好了——
所以他从未想过有人会因为容貌选择自己。
即便这个人和自己之间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
“裴槐青,”江暄忽然很深地叹口气,“你不能这样。”
“你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就一而再再而三想要将我困在你身边。”
他缓了口气,用更轻的声音说:“这样太自私了。”他的声音在安静的楼梯间里显得有些微弱,却清晰地传进了裴槐青的耳朵里。
他的视线再次划过Omega垂着发丝的颈间。
他知道,在衣物之下,掩着Omega的伤口。
因为没有办法控制外泄的信息素,Omega在雨夜里,毫不留情将高高举起的剪刀捅进腺体。
他是说了“不”的,只是可惜他晕倒得太快,也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传到Omega耳朵里。
想来是没有。
醒来后面对换了身衣服的Omega,江暄几乎一瞬间就知道怎么回事。
Omega换掉了沾血的衣服。
除了面色微微有些白,Omega站在他面前的样子和从前一样。
一直到Omega和他分开,都没有提过腺体的事情。
因为人自身的保护机制,他很容易忘掉过去受过的伤经历的委屈,在Omega沉默的体贴中,江暄攥紧了自己的手掌,报复似的狠狠推着口腔里的舌钉。
在仿佛要扯开舌头的痛意中,他强迫自己不要在意,他等不及要回国离婚。
再这样下去,他或许真的,会因为Omega这种奇怪的、仿佛自我献祭般的讨好中选择留下。
那对他不公平。
他可以用钱用物感谢Omega。
只是不想再献出自己的爱情。
所以从醒过来开始,要把离婚证拿到手就已经成了江暄的第一要务。
留下这个选项,对他来说太残忍了——直到将离婚证握在手心,他才从仿佛逃跑的慌忙中回过神来。
“我可以当你的模特。”
在胸口来回辗转的复杂情绪中,裴槐青脖颈那道挥之不去的伤口是他不能一走了之的理由。
在Omega突然转过身的动作中,江暄有种戳破两人之间假面的痛快,他用舌尖卷了下自己的舌头,继续道:“我看了你的照片你的画册。”
晃动的瞳底映出裴槐青脸上一闪而过的讶然,“你喜欢?”Omega还在假惺惺询问着他的意见。
“我喜不喜欢有什么重要,用这个当谢礼,你同意吗?”
Omega脸上的困惑在扩大,如有实质的眼神将Alpha脸上每一丝神情变化都细细描摹。
“你看起来并不喜欢。”
甚至有点讨厌。
Omega确信自己画得并不糟糕,他不知道Alpha为什么不开心,也不知道为什么Alpha会提出让自己不开心的提议。
“你不喜欢,我不会再画的。”
“不要说的你很在乎我喜不喜欢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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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你只是在乎我这张脸而已……你不需要我不会再提。”在很深的呼气声后,江暄垂下眸子。
对话似乎一路向着自己理解不了的方向走去,仿佛迷路的困兽,逐渐紧绷的情绪忽然像烟花般炸开在这具躯体里,裴槐青咬紧了自己的后槽牙,心中升起一股难消的恨意。
如果他是正常人就好了——为什么偏偏是他不正常。
他总是没有办法让小白兔开心,总是无法全然理解小白兔的话。
“我不明白……”像是咬着牙的声音挤出喉咙,又带着几分试探。
在明白自己的特殊之后,裴槐青很少在人前暴露自己的缺陷。他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要藏好自己的真实情况,那是连母亲都无法接受的真实。
但和小白兔一次又一次的交流,让他终于忍无可忍打破自己光风霁月的外壳,伸出血淋淋的手,把丑陋又格格不入的自己掏出这具躯壳。
“为什么说我不喜欢你,为什么说我不在乎你,为什么说我不爱你,为什么说我只喜欢你的脸,为什么要离开我——”
Omega的声音如同夜半三更无处可去的孤魂,透着几分虚无的同时又带着几分怨恨。
黏在Alpha身上的眼神发亮,Omega瞳孔中透出几分偏执,“我不明白。”
“求求你,告诉我。”
悲拗执着从深不见底的漆黑瞳孔中涌出,Omega是真的不理解,江暄被这样的想法惊到,倏尔皱紧自己的眉头,“所以,裴槐青,你觉得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是在爱我吗?”
这比Omega的冷漠还要让他难以接受,Omega怎么能把过去的行为定义为爱,那些从未真正抵达他心间的“好”,在这一刻都变成了道德绑架般的存在。
江暄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盯着裴槐青,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爱不是这样的,裴槐青。爱是尊重,是理解,是站在对方的角度去考虑问题,而不是以自己的方式去强加对方。”
“不是你认为你爱我就可以的……”
在一个半开放的空间里聊这些东西让江暄本就不平和的情绪染上几分焦躁,他不想在这里和前夫再去探讨究竟有没有爱,显得他好像念念不忘似的。
但Omega眼里的执拗太过明显,让他咬住自己的下唇,几秒钟后,他的声音落进裴槐青耳朵里,“裴槐青,为什么,为什么发现我生病的不是你。”
“你标记了我那么多次,为什么……”
将话说出口的瞬间,Alpha的眼眶泛起红意。
他从知道自己得病之后,没有表现出一丝负面情绪,除了偶尔的低落,只是沉默地接受了所有疾病带给自己的不适和痛苦。心疼他的人,反而会得到他的安慰。这个病就恰好落到他头上,他做不到像小时候尚未成熟的江觅一样肆意发泄自己病痛带来的苦楚。
只是——只是有那么几次,腺体处的痛意好似将他灵魂贯穿时,在模糊不清的意识间,他也会委屈地问。
一遍遍在腺体的灼烧当中问。
为什么和他朝夕相处的爱人没有发现他生病了,为什么和他进行亲密行为的爱人没有发现一丝异样。
为什么他的爱人这么不在意他。
裴槐青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绷直,像是被江暄突如其来的质问击中,藏在心底的情绪拧成一股,绞紧他的心脏。

